因为他敏锐地发现,大伯的心情也没比他好多少。
这人很能苦中作乐,一比较,也不哭了,擦干眼泪道:“行。我去义庄寻俩身材差不多的,让人埋回去。大伯您继续装会睁眼瞎,你的人我明天也给你放回去。是家里人发现土匪被杀了,怕不对劲,让盯梢的吧?你也不用担心,就是个江湖朋友,功夫不错,偶然路过,顺手救人,没救下,把令牌摘了,准备交给齐家,刚好就给我了——没有人发现匪贼窝里头的‘齐’字的。”
齐章见这小子猜得八九不离十,身心俱疲,心想这聪明劲怎么没用在读书的正道上。
他一指门,只给甩了一个字:“滚!”
齐岳从善如流地圆润离开了。
月夜深重。不知是夜枭还是乌鸦,陡然啼鸣。
呜咽如泣。
“江湖朋友”江州司,坐在江南建筑特有的叠叠黑瓦上,伸指轻挠桃子毛茸茸的脑袋,示意它别出声。
毕竟夜行,江州司没穿白衣,难得黑衣,一张脸雪白无情,眸光无波无澜。
听了一方尘世间的争执,她甚至觉得厌烦,心道:好吵。
她是来忙自己私事的,没想到碰巧撞到失态的齐岳。
看到身形踉跄、步履虚浮的齐岳,江州司皱了皱眉,思索片刻,还是起身。像是黑猫,无声无息地越过房顶树梢,跟了上去。
齐岳勉强的平静没能维持多久,一想到还要找尸体埋回去,姑姑姑父的尸身也不知能葬在哪处地儿,就悲从中来。没留神,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绊倒,摔了个脸朝地。
他头脑昏沉,懒得爬起来。浮土入鼻,他又有种想哭的冲动。
忽然,一只黑靴,停在他不远处。
齐岳还以为是仆人,没搭理。一想不对,齐家的下人,清一色的白袍绣暗莲,靴也是统一的深青色。
他勉强抬头,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容,“啊”了声,道:“仙女姐姐啊,你怎么来了?别也是听墙角的吧?”
江州司当然没他那么无聊,蹙眉不语,白瓷的脸像只古偶,五官都像是精致却僵硬的笔触描摹的,没什么人气。
江州司抬脚,踢了踢齐岳的手,桃子尖锐开口:“快起来!快起来!”
齐岳不想动弹,抬起小臂,道:“仙女姐姐,拉我起来呗。”
江州司还真伸出左手,齐岳惊讶,下意识支起身搭了上去,就见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姐,像是想到了什么,把手一收。
齐岳只能又重重跌了下去,下巴磕在石子上,差点没把舌头咬掉。他哀嚎道:“伸手前记清楚这只胳膊是不是还是坏的啊!”
他以为江州司是想到左臂有恙,准备换只手。
没想到等了很久,都没等到,迷茫抬头。
江州司没打手势,启唇:“站起来。”
齐岳认出那几个唇语,她还说:“你要自己站起来。”
齐岳这俩下摔得不轻,他折腾了半晌,才勉强把自个支棱起来。
然后一脸菜色地对江州司道:“江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?都听到了?”
“有事。路过那间屋子。”江州司在忙自己私事,不打算详说,“掐头去尾,差不多听全了。”
齐岳带着江州司,往附近小园子走,他得找个地儿坐坐,胳膊腿还是疼的,闻言奇道:“有事路过人家屋顶,你这路线够怪的啊?是和齐家有关的事情吗?”
江州司:“查看一下你们这边,有没有做氏族‘偶人’的。去你家祠堂溜达了圈,回来时刚巧听到争执。”
“‘偶人’?那是什么东西?”齐少爷不学无术是真的,一头雾水,“玩偶吗?”
江州司不想多谈,冷淡地瞥他一眼,就准备离开。
忽然,齐岳轻轻开口:“哎,江姑娘。你有遇到过……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吗?”
江州司脚步一顿。想了想,也坐在了石桌旁的石椅上,桃子代她开口:“有。”
“……那你当时,怎么选择,怎么坚持下去的呢?”
江州司回忆道:“算卦。”
“啊?”齐岳懵了。
江州司从怀里掏出她随身携带的龟甲卦钱,六个金铜钱排成一串,对齐岳道:“算卦啊。铜钱正面向上,为阳。反面向下,为阴。第一卦,六面皆阳,上上卦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”
她将铜钱和龟甲一推,接着道:“我小时候,想活又不敢活,师父让我自个儿掷卦。我默念,若是第一卦,我就坚持下去。得到的结果——六面全阳。”
齐岳刚想随意奉承几句,说运气不错。
就听到桃子抑扬顿挫地道:“整整连续十次,次次皆是乾卦【注】。所以我一想,老天爷好像太乐意收我,就又皱巴皱巴,活下去了。”
齐岳脱口而出:“怎么可能?!”
江州司下巴一抬:“你自个儿试试?想要做什么说出来,什么卦你也可以说说。”
齐岳心道荒谬,但他今日大悲之下,也有点破罐破摔,将六枚铜钱放进龟甲,随口说:“第二卦吧。”
咣当滴溜几声,铜钱转动着拍在石桌上。
六面皆为阴。
齐岳瞳孔微缩,道:“我想……把锦姑姑埋回家族墓穴。还是第二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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