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掌柜皮笑肉不笑,对着那两个穿洋装的堂倌眯眯一乐,二人赶紧脱帽鞠躬道谢,其实他俩并不知道这眯眯一笑的含义。就在垂花门前喧嚣热闹之际,左钢装扮成八仙楼侍者模样,经老厨师暗中指点潜入了楼内。他几乎不费多少力气,从二楼一处隐蔽房间的天花板检查孔进入屋顶之内。屋顶是由十几榀三角形圆木屋架配合相互间的圆木檩条连接而成,整个屋顶内部空旷黑暗但十分隐蔽,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。左钢踩着吊顶上的木棱条,数着下面的房间数,最后在贵宾厅“满庭芳”天花板的上面驻足。从吊顶的板缝向下观察,几乎一览无余。下面是“满庭芳”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。大厅中间摆放着彩色团花大圆桌,桌布洁白如雪,中央镶嵌着透底绣花的花鸟鱼虫暗纹。
宴会大厅两侧各有一间配房。上手一间敞开布置,由帷幔纱帘隔开。内置最新潮流的德国转脚皮质大沙发、琉璃茶几,西洋咖啡壶,这些物件即使在京城也是绝顶的稀罕之物。对面一间是六扇雕花红漆门,门内再设两道垂幕屏风,将房间分割成三组私密空间,供案条桌各色摆设一营俱全。
左钢找准位置,掌握了下边各处的布局,正想小歇一会儿。忽然听得楼道里一阵脚步声,他再仔细一看,原来是来了七八个黑衣人,蹑手蹑足走进“满庭芳”里的配房,躲在两个屏风后面。这些人手中各持兵器,屏声息气鸦雀无声各自藏好。左钢一看如此场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,他暗暗思忖,这里哪是什么情报贩子接头,简直就是一场鸿门宴。他立刻料到此处就是为抓捕他自己而设,绝无好果子可吃。他急忙撤步回身悄悄的走到出口,发现出口的房间里已经有人把守,再想出去已是没有可能。正在此时,听得下边有人说:“搬梯子来,上去看看。”不一会儿,下边踢踢踏踏作响,有人搬来梯子,有人爬了上来,推开检查孔的小木门。伸头探脑的向天花板里张望,那人说:“里边黑咕隆咚,啥也瞧不见,拿火镰来照照。”
左钢攥着刀的手心微微渗出汗珠,心跳加剧,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哃哃的脉搏响声。不一会儿,那个拿着火镰的人爬进顶棚,四处张望了几下,试着往前走了两步。一个不留神,迎面一团多年积攒的灰尘网罩在了他头上,吓得他“妈呀”一声,险些跌坐在天花板的顶面,手中拿着的火镰跌落熄灭。他胡乱骂了一句脏话,趴下摸索着寻找火镰。这时下边两个扶着梯子的人喊话“里边有人吗?”
“没有!”那人搪塞着说。
“没有,还不赶紧下来。”扶梯子的人不耐烦的说。那人不再摸索,爬着向有光亮的检查洞口奔去,顺着梯子下到地面,随即检查洞口的盖板被虚掩上。这一切都被左钢看的清清楚楚,虽说是一场虚惊,但检查洞口的下边已经设置了一个岗哨,封住了出口。左钢无奈只得重新回到“满庭芳”的天花板上边,静观其变。
不一会儿,贾四引导着贾混混进入房间,那个倭使参赞紧随其后。这几个人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,种种表演都被左钢尽收眼底。左钢仔细观察那个参赞,怎么看都不像是东洋人。这时厨师托着鱼盘进来,表演“龙王喷火”,紧接着现场大乱。左钢本想跳下去助厨师一臂之力,无奈又出来一群暗藏的打手助阵。左钢自知此时下去料难取胜,白白送了卿卿性命。他权衡利弊,只能暂且规避隐忍,等待机会。下边房间里厨师负伤引发桌布着火,“满庭芳”瞬间烈焰蒸腾烟雾缭绕。升起的烟雾透过薄薄的天花板缝隙蹿入屋顶内部,熏的左钢够呛,不得已连忙后撤,躲在有检查口的地方伺机逃脱。
“满庭芳”起火,浓烟卷着火苗从临街的窗户喷出,借着风势四处蔓延,很快殃及邻舍、楼道、屋顶。楼里的所有人都被调去扑救,那个把守检查口的家丁也跑来出去。左钢一看机会来了,急忙移开检查口的盖板,跳下地面,混在救火的人群里,从后门溜走了。
后来,左钢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,眼瞅着贾四、贾混混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从楼里出来。那个被称为参赞的家伙也拖着伤肢一拐一拐的跟在后边。楼里的火被扑灭之后,左钢混在散走的人流中间打算返回自己的住处。途中有两个小叫花子追上来告诉他,说又来了一个人冲进八仙楼,在垂花门口要救厨师,和留守的家丁打了起来。那人手使一条三节棍,十分厉害。左钢一听感觉很是奇怪,这是谁呢?
他思索了一圈自己熟悉的人,仍然不得其解,他决定返回八仙楼门口,看个究竟。正遇上善成寡不敌众,情况危急,左钢又惊又喜忙不迭出手相救,这才搭救了善成。
善成听罢,想了想问道:“那么后来这群官兵是怎么回事儿?”左钢答道:“我猜,他们很可能是兵部吕大人安排的,后来给咱们金枪药的那人我认识,曾经帮过我。”
他们二人正说话间,不曾想又一个危险一步一步地逼近。左刚下意识觉得周围有异样的响动,似乎是风声夹杂着脚步声。
左钢猛然回头,四下张望了一圈,什么也没有发现。周围静籁无声毫无动静,但直觉告诉左钢,这里情况不好。他觉得身后不远的地方,有几双眼睛正朝这里窥伺。他拽起善成急忙向倒塌房屋的深处前行,约莫穿过几处颓墙杂院,刚刚跳进一处厢房的里间,正待寻找出路。只听得咚的一声响,是远处扔进来一枚石子落地,发出“骨碌碌”的声音。左钢自知不好,他听得出这是那帮叫花子朋友投来的紧急信号,提醒他此地危险。他急忙拽住善成压低身形,躲在土炕的炕沿旁边。就听得咔嚓一声巨响,一根火盆粗细的木檩条从屋架上掉落下来。不偏不倚直冲善成的头部而来,所幸左钢手疾眼快,一把将善成推倒在地。檩条砸在炕沿上,善成躲过此劫。
此时善成被这突然的袭击惊的晕头转向,他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何事,刚要起身,又有一支利箭向他射来。善成急忙侧身躲闪,箭头稳稳地扎在木炕沿上。左钢不顾一切立即拽起善成从后墙蹿出厢房,进入这户人家的后院。后院很大林木茂盛,种植着不少木樨、玉兰、山桃等植物。但因前日火灾的影响,多有脱枝落叶枯黄半死,一片残败景象。二人左右张望片刻,看看前后没人便一路小跑,直奔远处的一个栅栏门而去。就在距离栅栏门十多步的地方,突然从树后蹿出三、四个人,将左钢和善成二人团团围住。其中一人用刀指着善成吼道:“左钢,你拿命来。”迅即挥刀劈了过来,善成受伤行动不便,只得强忍伤痛挥棍相迎。左钢见状急忙往前一挡,举刀架开那人的兵器,护住善成。这时另外过来二人,直扑左钢,试图将左钢和善成分开,使得左钢不能靠近善成,无法有效的保护。
左钢久经沙场武艺高强,根本不惧眼前的这几个毛贼,但顾念受伤的善成,便力不从心。他知道眼下的形势必须速战速决,尽快脱离,否则难有胜算。他突然大吼一声:“聂总兵,我们在这呢。”来了个敲山震虎声东击西,果然和他对战的那人被他喊的一愣,左钢抓住有利时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刀,将对方的兵器击出五、六米远,顺势剐蹭了那人胳膊。那人胳膊顿时鲜血淋淋,疼的嗷嗷怪叫。
此刻善成已经气喘吁吁,难以支撑,正在慌乱之中。旁边几个毛贼举刀砍来,惊险万状。眼看这几个毛贼就要得手,他们忽听自己的同伙杀猪般的嚎叫,惊恐不已。他们立刻抛弃善成,掉头直逼左钢围拢上去,大有为同伙报仇雪恨的架势。这正是左钢想要的效果,也算给善成制造一个逃走的机会。善成自然心领神会,立即跳出圈外扭身就跑。
左钢对付这几个人本不在话下,只见他一把单刀舞的风雨不透,秒瞬间又一个毛贼惨叫一声倒地打滚。突然栅栏门后举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,瞄向左钢。左钢和那两个毛贼打的正欢,枪口来回晃动无法对准目标,情急之下那人大喊了一声日语:“撤退”。顿时左刚和两个对手都是一愣,现场打斗暂停了两秒钟。左刚十分吃惊,心中暗想“怎么这里有人说日语”,还没容他想明白,栅栏门后的大枪已经扣动扳机,说时迟那时快,一颗子弹直接向着左钢射来。
就在此刻,善成从一棵山桃树后飞似的蹿出,直扑子弹而去,不偏不倚正挡住了那颗子弹,顿时善成倒在血泊之中。原来善成跑出十多步被一根地上的紫藤枝蔓绊倒,趴在地上。他猛一抬头看见栅栏门半开,门后伸出一支步枪,枪口直接指向左钢。他正寻思间又听得枪口后面的人大喊,虽不知道他喊什么,只觉得肯定对左钢不利,于是他不顾一切拼死扑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