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假如不考虑水源的话。
今岁大旱,堡内水井干涸了大半,剩下的井越挖越深,水位却没涨高,入秋后只下了几场聊胜于无的小雨,日常还是要大量从临近大河取水。假如切断水源,承平堡便无法坚守。
“堡内各处城门、密道都守得住……不过,真要野战,就是我们吃亏了。”郑国昌在旁念叨。
“嗯……”李燕燕沉思。
张晟手下号称有三万精锐、强将如云,可追到承平堡的却明显没那么多。想来有古英娘反对,范殊、张晟师出无名,底下的将领士兵也心思各异,并不都想跟着造反。
李燕燕沉吟片刻,道:“擒贼先擒王,尽快杀掉张晟,其他将领必不会死战。”
郑国昌道:“嗯,我想也该速战速决。”
李燕燕笑道:“张晟勇猛过人,却也骄矜自傲,气血上头经常不管不顾。他平生最不服气岑骥,郑将军不妨用岑骥阵前连挑七员大将的事迹激他出阵。”
郑国昌点头,命令道:“小子们,把咱们的精钢排弩装上!等他靠近,就,嗯——”
他做了个发箭的手势,又冲李燕燕大笑:“这精钢排弩年初才制出来,五人合力拉开,射程能达到七百步,还没找到机会真正上战场,老夫正好拿张晟试试准头!”
李燕燕点道:“祝将军旗开得胜。”
她又是一拜,腼腆笑笑:“这一战交给将军,我很放心,就不在这儿添乱了。”
说完,她在侍女拥簇下,迤迤然离开了城楼。
左转右转,来到承平堡中心隐蔽的密室外,李燕燕脸上笑容已经不见,换成了凝重。她犹豫片刻,随后轻叹一声,推开了房门。
“殿下?”
狭小的密室里,玉筝昏昏欲睡,见李燕燕到来,忙起身见礼。
李燕燕扶住她,小声问:“安儿呢?”
玉筝指指里间,低声道:“上午哭闹了好一会儿,吵着要姐姐,要母亲,现在哭累了,睡着了。”
“昨天晚上,安儿问我外面的人是不是要杀他,我说不是,但他们会逼安儿去做危险的事。他听了,隔了会儿又问,那里面的人呢……”
“这孩子什么都懂,”玉筝苦笑,“之前在田庄有阿琇一起玩,每天乐呵呵的,不会总想那些事。自从到了承平堡,安儿心里害怕,虽然不说,但每天都会做噩梦。”
身处权力漩涡中的孩子,总有超越年龄的敏锐,安儿是这样,从前的她也是。
李燕燕也苦笑,缓缓眨了下眼,从袖中抽出御旨,放到案上。
玉筝瞧见柘黄缎面,脸色大变:“殿下,这……这难道是……”
李燕燕叹气:“你没猜错,是皇兄关于安儿的密旨。之前还有几封,要我送安儿去扬州为质,我都推说没及时接到,到承平堡后又来了这一封,要我见机行事,绝不能让安儿落到范殊张晟手里……嗯,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。”
玉筝脸色煞白,沉默了半晌,落寞地笑:“他……真的变了个人。”
眼角一滴泪滑落,玉筝举起袖角揩了揩眼,问:“殿下既然告知于我,想是已有决断?”
“若淮南自成一国,皇兄这样做还不算太错,若放眼天下……”
李燕燕摇头,轻声道:“如果郑将军不敌张晟,我会撤回淮南重整旗鼓。安儿不能落入范殊手里,也不能去淮南,你更不能叫他们捉住。我思来想去,也许像你之前那样,隐入民间反而是最稳妥的……所以想问问玉筝,如果需要,你愿意再带安儿逃一次吗?”
玉筝已是泪流满面:“愿意,怎会不愿意……安儿是后宫许多人共同带大的,小小年纪,哪里忍心看他死……多谢殿下!”
李燕燕安抚地拍了拍她:“何必谢我,我只是不想辜负安儿生母的嘱托,还有你们许多人的信任。”
“别哭了,真到了最坏的情况,我会派人护卫你们逃走。不过现在……”
她抬头望了望上面。
外头的锣鼓声、嘶鸣叫骂声,即便隔着重重墙壁,仍隐约传到密室里,震的顶棚不断落下灰尘粉屑。
“现在,我们还是期望这场仗能打赢吧。”她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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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夜里,堡外烟尘匝地、沸反盈天,即使用几层被子捂住耳朵,吵闹声依然不绝于耳。
李燕燕干瞪着一双眼捱到天明,才终于耐不住倦意,昏沉睡去。
也许是连日操劳,太过疲惫,这一觉竟睡到了晌午。
“殿下!殿下,醒醒!”
心脏狠抽了下,李燕燕猛然坐起,还没适应白茫茫的日光,眼中一片空白。
“啊?!输了?”她急切问道。
“哪有的事?!我们赢了,赢了呀!”
李燕燕揉了揉眼,终于看清惜翠雀跃的脸。
“赢了……赢了……”她怔怔重复,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。
“嗯!”惜翠发髻都跑乱了,笑到合不拢嘴,“郑将军让咱们这边的人捡难听的骂,又故意叫夜里出堡取水的人被俘虏,骗他们说堡内没有存水,今日必须出城决战。”
张晟被骂声挑拨得烦躁不堪,早想出阵一战。原本还有范殊劝住,听了俘虏的话,立刻将范殊的劝诫丢到了一边,当即拍马出战,直冲到城门下叫阵。
“听人说,张晟那厮也不全是鲁莽,叫阵也并没踏入弓箭射程内,可惜啊——”
惜翠又是摇头,又是咂嘴,全然不像可惜的样子:“可惜他不知天高地厚,更不知道咱们的排弩早就超过以前的射程了!他正叫嚣着,郑将军亲自瞄准,‘嗖’的一下,那边人就跌下马去了,对面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!”
“哦……万幸,万幸。然后呢?”李燕燕捂着心口,呼吸渐渐平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