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u903();“不好看,”他指指右眼,“我知道,你说你害怕……不给你看了,你又不肯,你到底要我怎样?……我能怎样?”
岑骥又喝了一杯水,重重放下杯子,开始解衣,脱去外袍中衣,里衣的带子一扯就松开,裸露出坚实的上身。
“难看的也不止是这只眼睛……这儿,这儿,还有背后,从前就没给我留下几块好地方,这些年又添了不少新伤,更没法看了……”
岑骥肩背处分布着许多陈年旧伤,有些已经淡到只剩一条白痕,可如他所说,分别的几年里,又增加了很多新伤:之前腰间的伤口,成了一道狰狞红痕,背后一条斜贯的疤痕,胸膛上更是被剜去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块肉……
这几年,岑骥经历了什么……
军报上总是只有短短几个字,她知道他活下来,便短暂安心,尽管有时也会去想,但真实的战况比她最可怖的想像也还要惨烈百倍,惨烈到事后去看愈合了的伤口,也依旧触目惊心。
李燕燕不由闭上眼,强行忍住起伏心绪。
岑骥定定看着李燕燕,平静道:“怕吗?……不想吓你,可是,怕也没法子。”
他反而笑了:“以后只会越来越吓人,总不能藏一辈子……多看看吧,看多了也许习惯——”
他话还没说完,被扑过来的李燕燕抱住,紧紧搂在脖子上,于是后面的话也再难以继续,只得叹息。
李燕燕头埋在他肩膀上,声音闷闷的:“别说气话。你这样讲,伤痕又不会平白消失,还不是只能叫我难过……你存心想叫我难过,是不是?”
“你会为我难过么……”岑骥低低的声音从耳侧传来。
“怎么不会?”李燕燕抬头看他,“那时我想赶你走,才故意那样说,我也很伤心的……”
到了这种时刻,话语的力量微乎其微,李燕燕干脆在岑骥右眼上重重亲了几下:“你眼里白翳,我不是真的怕。你在我心里是很好很好的,那些皮肉伤痕,我见了只会心疼,怎么可能会嫌弃呢……倒是你,从前经常嫌弃我……”
“真的,”她扳正岑骥的脸,迫使他也看她,“我从没怕过那块白翳,我甚至……”
甚至感激,好像那已经成了前世今生的一个标记,让她能记住从哪里来,要回到哪儿去。
她说的有些激动,身体不由微微颤抖,风中飘絮一般,看起来柔婉可怜。
岑骥默了下,还是伸手将人紧紧按入怀里。
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了。
当初赶他走,是为了和崔道衡在一起,还是为了辅佐她的皇兄?
这次难得有机会将她带到承平堡,洛阳却风云突变,等到他想放弃时,她却又追过来,情意缠绵……是真的转变了心意,还是别的什么?
岑骥面色不改,心思却几番变动,可是怀抱着她,最终也只能他先心软。
岑骥轻轻拍在她背上,折衷道:“今日是我过激,和你道歉……以后,我们都不提从前那些事了吧。”
他还是不信她,李燕燕心想。
也难怪岑骥不信,她说的话不假,可她也的确另有所图——她来到此处,是为了要灭掉一个国,要将他从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拉下来。
麻衣道人关于岑骥的预言,李燕燕始终放在心上,如今,前半段已经实现,后半段,必须由她去促成了。
在那之前……她心里装着的许许多多的事,压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那些事,仍然不能对他倾吐啊。
所以,李燕燕也只是默默叹气,却对眼前人说:“好。现在我们好好的,从前的过错,谁是谁非,以后都不许再提了。”
李燕燕转了转眼,问:“……那如果不小心提起,要怎么罚?”
不等岑骥回答,她又抢先说:“不小心说了,就答应对方一件事,不管是什么事,都必须做到!”
孩子气的赌咒,却多少算是她心虚给自己留的后路。岑骥知她诡计多端,只是淡笑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太阳落山了,这回是真该传膳了。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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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的大半个月里,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界线,谁也不提及那次波折,倒也相处的融洽。
李燕燕不免想起几年前,刚到白石山的那段日子,那时他们也是这样,像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夫妻,过着男主外女主内的闲淡日子,勤劳的丈夫早出晚归,贤惠的妻子在家里安守。
只是细究起来又不一样……
从前和现在,岑骥操持的生计都动辄尸横遍野、血流成河。当初和眼下,她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,有意接近他。
而无论是在白石山,还是在洛阳,他们也都不是真正的夫妻。
虽然两国已经就大婚一事交换过了国书,淮南也遣派使节、护送嫁妆入魏,可岑骥坚持要等魏晋一战结局分定才行大婚之礼。
魏晋间几场大战,魏国军中几乎人人有父兄亲朋死伤在晋军手下,岑骥刚一即位就要与晋国开战,既是遵承古存茂遗旨,也是响应民心。新帝不急于大婚,更是昭显了战意坚定,颇是为他赢得了些民望。
换了她在岑骥的处境,只怕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……
不光如此,李燕燕知晓岑骥是懒得作假的人,对她甚少隐瞒。他之前甚至不想让她来洛阳,想她回淮南——他要保她全须全尾,这份心也是真的。
只是如此一来,未嫁的周朝公主大摇大摆住进皇宫就未免显得不合礼法了。
李燕燕人虽在后宫里,但也听说前朝御史们几乎每日因此事给谏,要求她移居礼宾馆,据说范殊也几次提到这事,言语间颇多对岑骥的不赞同。
对这些异见,依照岑骥原本的心性,只怕是恨不得硬刚,将这些碍眼的朝臣一个个砍掉脑袋才解恨,如今重担在肩,他倒也收敛了很多,耐着性子和大臣们软磨硬泡,谁说也不生气,简直像个任人拿捏的面人儿——只是,绝不纳谏。
李燕燕这边,要搬出去,岑骥定然不许,另外,她也怕离开皇宫太远,有什么消息难以及时获悉,便放弃了这个念头,只是安然隐身于后宫,行事尽可能低调,不做引人注目的事,不叫别人抓住把柄。
于是,除了两次请玉筝过来说话,这段时间李燕燕唯一见到的老熟人就只有安阳公主宁儿了。
被追谥为昭烈皇后的胡夫人,祖辈几代都是舞枪弄棒的匪类,性情也风风火火,却不想女儿也像她,因而格外喜欢安静守礼的李燕燕,经常叫她帮忙带宁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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