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u903();廊下群臣的筵席上,当先的仍是江南世家为首的公卿们,她依稀瞥见了鬓发花白的郑将军,却见他埋头喝闷酒,似乎不大插得进去周围人的谈话。
不过,更令李燕燕不安的,还是四哥的情形。
方才初见,大概是由于两人都充满了重逢之喜,李燕燕才没察觉到四哥气色不佳,这会儿坐到灯火辉煌的堂上,才看出他面带灰败之气,不说话时目光飘忽,颇显萎靡。
——而自从开宴,四哥举杯饮酒的手就几乎没停下来过。
“燕燕,蜜渍梅,你从前喜欢的。”李夷光叫宫女传来一碟梅子给李燕燕。
小小的白瓷碟里,各色蜜梅被摆成精巧的花球,看着便让人口舌生津。
“江南盛产此物,这里面有白梅、椒梅、姜丝梅,还有梅饼和梅球……燕燕要是喜欢,以后可以天天吃。”李夷光说着,又饮下一杯酒。
李燕燕起身拜谢,回到席间,捡了梅饼丢进口中,却觉酸涩难耐。
之后想再同四哥说些知心话,却没了机会,筵席进行到一半,年轻的皇帝陛下已酩酊大醉,被宫人搀扶着,退了席。
临走抱歉地对李燕燕说:“来日再召、再召。”
“长公主殿下……”冯敬贤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。
李燕燕眉头微蹙:“陛下总这样饮酒无度?”
冯敬贤头垂得更深:“臣也是听宫里人说的……当初穆妃之乱,陛下王府被围,府上的人差不多全数被烧死,陛下被几个贴身侍卫藏到密道里躲了几晚,后面才找到机会逃脱……据说,听了一夜的惨叫,闻了一夜的烧人味……受了不小的惊吓,那之后常常夜不能寐,唯有喝醉了才能安睡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李燕燕轻叹。
历经离乱,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还和从前一样了。
李燕燕望着堂下翩翩起舞的女孩子们,忽有些羡慕她们,这方土地未曾被战火波及,她们的时光还是喜悦无忧的——不像她,一颗心千锤百炼过,青丝红颜,壳子里面却已经老了。
她遗憾地收回眼,起身吩咐道:“走吧,我们去看四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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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安长公主李琼仙被安置在月影轩,名字好听,实际只是一座二层小轩,位于皇宫僻静的一角,和大多宫室之间隔着花园流水,又被树木层层围住,走到近处才能看见屋檐一角,非但闭塞,更是冷清寥落。
李燕燕心事重重下了肩舆,没顾上脚下,缀珠绣鞋一着地,踏进甬路边丛生的衰草里,登时湿了鞋尖。
“哎呀,踩这儿!”小春急忙把铺好的毡垫换了个位置,叫李燕燕踏上去,又用袖子小心擦去绣鞋上的泥点。
“拿软靴来。”小春急匆匆地吩咐婢女。
冯敬贤脸色阴冷,一是恼怒这月影轩竟无人出来迎接,更是气愤他几天不来敦促,下人们竟连甬路的杂草都不除了,可想平时伺候的有多怠慢。
“定国长公主驾到——来人,接驾!”冯敬贤扯着嗓子喊。
几个低阶的太监宫女冒冒失失地跑出来,跪了一地,当头一个略年长的太监大着胆子道:“请定国长公主恕罪、枢相恕罪,这个时候福安殿下正在睡午觉……枢相也知道,殿下最听不得吵闹,咱们也不敢肆意走动,怕弄出声响,惊扰了殿下。”
李燕燕没说什么,冯敬贤却发难道:“呦呵,殿下难不成整日睡午觉,连清理杂草的空闲都不给你们留出来?”
那太监噎了下,还没想出如何应对,倒是后头一个小宫女扁嘴道:“这也不怪咱们,农圃监不给派人,咱们几个隔三差五薅薅草,清的没有长的快……”
李燕燕惊讶:“农圃监为何不给派人?”
领头的太监犹豫了下,小声说:“皇后娘娘统领后宫,娘娘说福安殿下就快出降了,到时候这月影轩也要推倒了重建,现在就不用费事了,倒是遣人把公主的那一份皇田开辟了要紧……”
“哦……”李燕燕看冯敬贤,后者脸上闪过一丝窘迫。
“知道了,都起来吧。”李燕燕抬手边朝里走,“我先看看四姐。”
福安公主李琼仙的生母位份不高且早逝,但她自幼貌美,从三四岁起就人见人爱,又有宽和贤惠的宋德妃照拂,李琼仙在宫里也算过得顺风顺水,倒比李燕燕这个皇后所出的公主更得熙宗疼爱。
宫女们挑开帘子,李燕燕走到屏风前,脚步缓了下来。
四姐比她年长四岁,又生的高挑丰腴,未到笄年看着已经像大人了。大多时候,李燕燕在四姐眼里不过是个瘦巴巴、不起眼的孩子,四姐又不似三姐那般和气,几乎很少正眼瞧她。
李燕燕想了想,竟想不出两人从前有过什么私交,世间最疏远的姐妹也不过如此。现在,她自也没太多话能和四姐说。可总是要见一见的。
她叹了口气,来到四姐床前——却愣住了。
李琼仙已经醒了,整个人缩在木床一角,被子蒙在头上,只露了眼睛出来——曾经明眸善睐的双目,如今却空洞无神,犹如两汪死水。
她见李燕燕走近,细瘦的手指紧攥被角,又往角落里缩了缩,呜咽道:“谁……你是谁?别过来,别……”
李燕燕默了下,在床边坐下:“四姐,是我。我来看你了。”
可对面的李琼仙只是喘气越来越急,含糊叫着:“谁?……你是谁?”
李燕燕勉强挤出一个微笑,耐心说道:“我是燕燕,你的六妹,四姐不认得我了吗?”
“燕燕……燕燕?”李琼仙低声念着,似乎不大能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。
突,她从被子跳出来,握住李燕燕的胳膊,双眼闪光:“燕燕!小六儿!”
李燕燕被四姐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,可更令她吃惊的是,昔日最讲究衣饰的四姐如今却只松垮裹了件布袍,素面朝天、首饰全无,连头发也胡乱披散着……昔日漆黑如瀑的长发,现如今已夹杂着不少白发。
四姐的容貌依是美丽的,却不复从前骄傲明媚,她形容枯槁、骨瘦如柴,像即将燃尽的柴火,照射出疯狂而凄艳的光芒。
李燕燕心中悲凉,拍拍四姐的手,说:“是我,我是小六儿。”
李琼仙蹲在她身前,歪着头,像是不高兴似的埋怨道:“小六儿,你怎么总不来找我玩?再这样,我可不跟你好了。”
说着,拉着李燕燕的手晃了晃,虽是埋怨却不舍得放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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