毒血将他唇齿染得鲜红,不似往日那个乖觉笑容。
他望着天上,眼睛却依旧明亮,“你不会去找他,因为你以为,自己是泥潭上……的浮萍,吸取污浊,方能生长。江映与你姐姐,他们……就像头顶的骄阳与碧云,照的你的丑陋肮脏无处遁形……”
萍月垂下头来,悲怆地将脸埋进双手。
而后听得他接着说,“可你本就是天上一轮明月,只是……运气不好,恰好从泥潭旁经过,被我这肮脏负鼠,拖下泥沼……我要死了,你最该开心。可你为什么要哭呢……”
话音至此戛然而止。
他想问的问题,不知他心中已经知晓,亦或是再也等不到答案。
萍月缓缓抬起头来,几近错愕的望着他。
少年人凝视着她,眼神明亮,如同仰望天上的月亮。
脸上仍有笑,只是笑容一点点僵硬,连同眼神也一并地黯淡下去。
萍月怔怔盯着他,良久良久。
终于回过神来以后,捉着脖颈上的木哨,猛地吹响,一声接一声,吹得林中风声沙沙,鸟兽惊走。造竹哨之人拟出了轻快丝竹之声,本是要讨她开心,并非是想要此刻凄厉哀鸣。
吹哨人也不是在唤獒牙,也不知在唤谁。
獒牙抱着膝盖,呆呆蹲坐她身旁,不知哨声是何意,某一时刻又仿佛明白了。
春分惊蛰前后,山茶名种雪塔就要开了。他种的花草,总是比旁人好上许多,可他终是看不到了。
第54章迦叶
蛇母被葬在那片茶田下。
那天回去之后,萍月什么都没有提及,也什么话都没有讲,只是精神渐渐有点不大好。
一两日没见巴献玉回来,巴瑞瑛倒也没觉得奇怪,只以为他上哪儿野去了。隔了一日,她也没时间去顾及这个,因为萍月从第二天夜里开始出血,“早产”,巴瑞瑛是这么说的。
萍月中生蛇太久,气血早就有些不足,体虚亏空,生产开始没多久几度晕厥过去。
中途间或醒来一两次,隐隐听得巴瑞瑛与苗医商议着要给她用神仙骨,
“有神仙骨,需得先有光明躯……我才得了书,故我也在犹豫。”
“光明躯哪里能得?”
“有人觊觎他人美貌,见人眼眸清澈,便挖人眼睛;见人肤如凝脂,便生剥人皮;见人身量高挑,便斩其双腿……而若觊觎他人武学资质,骨骼经络,气海五脏,皆可取用。骨为形体之根本,发诸面相、之于眼、至肌肤,这便是习武之人常说的,根骨。光明躯囊括了气海根骨与身体发肤,恐怕不止要去偷,还得去抢,去杀人。而云碧那姑娘之所以能活到今日,全仰仗那孽障杀人无数,我才得以就地取材。光明躯称不上,残喘之计,兼之一点运气罢了。真的光明躯,比这难得上百倍。若要得来,且不知该何等手眼通天。”
听到这儿,萍月近乎顽抗地将桌上的琉璃石榴罐推开,将一屋子苗医都惊得一愣。
隐隐听得巴瑞瑛柔声问,“不想要神仙骨?”
她几近气若游丝,却很确定的点点头。
巴瑞瑛叹口气,“可如今这状况,没有神仙骨,恐怕你孩子,都难活下去。”
萍月说不出话,甚至泪都流不出,几近有点认命的阖上眼睛,渐渐连周遭谈话声也几不可闻。
间或听到巴瑞瑛附在她耳畔低语——
“你失了太多血,再这样下去,我只能寻你姐姐过来替你决定……”
“这里族中长老太多,若是她来,怕是便要拖去女娲面前受五极之刑了……”
“身中生蛇,能孕育这孩子至今,已经是不易。临到这关头,你又何苦同自己过不去?”
“我也……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。”
视野一点点暗下去之前,有人往萍月耳道之内置入了什么东西。那东西刚入她耳内,仿佛有了生命一般,往深处一钻即入,激她一阵酥痒难忍;紧跟着全身大震,仿佛有一团滚烫炙气在血脉之中游走,自上而下游遍周身……
叶玉棠虽不能感受她的体感,但观察萍月神态姿势,只觉得与人向内力受损之人渡去内息以救急之时,几乎是一样的。兴许这神仙骨也正是如此,拟造真元来挽救受伤之人,供给体力以撑过难关,同时激发周身元气,以最快速度修复损伤五脏与肺腑……
萍月不曾凝练真气,故并不能经受住体内这股蛮力气劲,全身燥热、疼痛难当,却同时刺激得她咬紧牙关去耐受住,渐渐却提起几分濒临崩溃的精神来……
及至听得一声啼哭之声,叶玉棠连同整个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。
松懈下来之后,萍月眼前终于一黑,彻底晕厥过去。
·
接下来一段日子,叶玉棠只能从一片黑暗之中,听得几段零星对话。
“江……江公子怎么来了?”
“萍月还好吗?”
“这两天气色能好一些,兴许再过几日就能彻底醒转过来,不过应该也不大记得这一年里发生的事。”
“嗯。”
“公子从哪里……因着什么事来?”
“我手下杀了巴献玉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但众人口风都很紧,不知谁将他死于我手这件事传扬了出去,如今江湖众人具都知道了,我疑心是这寨中人,故不放心。想着哪怕她不愿见我,仍得过来看看。”
“萍月、獒牙不能说话,而这事,我也方才知道。会是谁放出的消息,目的是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