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玉棠上到宫观墙沿,屏息去听。
耳朵刚贴到墙上,便听得一个女子一声叹息,“若我师姐没死,今年也该二十八岁,承大师衣钵法器也是自然而然的事。”
接着又说,“说句不中听的,哪怕是弘法大师坐化,如今尚且有碎身舍利可寻。我师姐没了,连具尸首都不曾寻到。”
叶玉棠又好气又好笑。
心道:你挂念师姐,师姐都知道了。可是,师妹啊,不是自己师父就不心疼了不是?
但她转念又想,若是有人告诉她:你娘仇欢和你师父弘法同时仙逝了。
那她必然还是更心疼师父。
祁慎听不下去,打断她说:“弘法大师明晓佛学,武功深湛,心系苍生,吾辈仰之弥高。”
裴沁不耐烦:“是,是是,祁真人说的是!所以我这种俗人,不似你道心似铁,我师父、你师姐亲手托付给你的亲师侄没了,她八年忌日当头,你还有心请我等喝茶。我等活该毕生了无仙缘,老死在这东方秽土。”
祁慎一阵沉默,约莫是懒得同她计较。
“哪怕是一具尸身,我只想见一见我师姐,亲手替她洗干净身子亲手下葬。长孙茂,这么多年,连你也不知吗……”裴沁想起什么,忽地大喊:“长孙茂?”
祁慎哦了一声,说,“刚才他听到响动,便出门去了。”
叶玉棠心里正想:哪有什么响动?
尚未回神,便听得下头谢琎一声低呼:“长孙前辈——”
谢琎话音一落,噗通一声,一个墨蓝色不明物一路披荆斩棘,从山上笔笔直地栽进下头溪水里。
裴沁探出头来,往下看,便看到这样一幕:
一个雪邦俊俏少年,抱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棍子,立在下头栈道上,冲密林后的溪水大喊:“郁姑娘,你还好吗,说句话呀?”
长孙茂刚从宫观里溜达出门,走到半路,听得这声巨响,旋即驻足一瞥,没吱声,光是看。
水中一个墨黑的物什,一路飘啊飘啊,自己飘上岸。上岸之后动了几下,忽然有了形状,自己走起来了。
裴沁恍然大悟:原来是个湿漉漉的黑衣服小姑娘,刚才在游水。
她心里笑道:现在的小年轻啊,谈个恋爱,可真有雅兴啊,有趣。一个内敛乖巧,一个野性张扬,又都是好样貌,实在般配非常。
心下一喜欢,便远远问道:“这两位后生,你们都叫什么名字,从的哪位师长门下?”
话音一落,少年人先答道:“在下谢琎,是乃雪邦月影宗门下第十代亲传弟子。”
听得月影宗这三个字,裴沁哦一声,又问:“这位女侠呢?”
她却没立刻就答,灰溜溜湿漉漉的,从草丛里爬上栈道。
爬上来时,长孙茂刚好立在她头顶栈道上,低头瞥了一眼,思忖片刻,停脚,后退一步。
刚好让了她一个位置,容她手脚并用,方方便便的爬上来……时,不至于湿了他的衣服。
她吸了吸鼻子,一把接过谢琎手中法杖,撑在手中,站直之后,刚要说话,便狠狠打了个喷嚏。
谢琎捋起袖子,细心非常的替她擦了擦脸。
裴沁看的一笑,接着又问:“姑娘,你从哪位师长门下,叫什么名字呀?”
叶玉棠抹了把脸,答道:“在下玉梨……郁灵昭,挂单来论剑的。”
“请的什么龙头?”
叶玉棠没说话。
谢琎见她不理人,便替她答道:“尚未请龙头,不过有请过烟云客栈的武曲前辈来试过功夫。”
裴沁笑道:“武曲?谁说她是武曲?”
谢琎道:“她自己说的,说是武曲再世。”
“她说你就信?”
“可她有达摩法杖。”
“八年里,自称我师姐再世的,这都是第几十个了?那些个三瓜两枣的功夫,给我师姐提鞋都不配。这一个‘武曲’还做起龙头来了,在镇上么?我倒是要去会会,看她尊的是哪一家的达摩。”她笑得不行,垂头问,“长孙茂,你去么?”
长孙茂说:“可以。”
裴沁接着问:“你挂单在哪宗门下?”
叶玉棠道,“青龙寺寻戒大师门下。”
裴沁笑道,“哦,既如此,那倒巧了,你们二人,虽不同门,倒都该叫这位长孙前辈一声……师叔。”
长孙茂母亲与江余氓是表兄妹,雪邦弟子自然可称他作师叔。
弘法从前在青龙寺时,寻戒曾是他座下佛法甚湛的大弟子;去琉璃寺后,长孙茂又入了沙门,得了明戒的法名,是寻戒师弟,那么郁灵昭确实也该叫他一声师叔。
“正是,”谢琎答得爽快,一转头,对面前人道一声:“长孙师叔。”
长孙茂转头来看她。
她没吭声。
只抬头看他一眼,打算给自己做一做辈分骤降的心理建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