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,对这男人,她早已疲倦到流不出泪了。
她无数次想,如果十九岁那年没有嫁给这个人会是怎样?
不知该开心还是悲伤,一觉醒来,贺明珠回到了1984年底,出嫁前的一个月。
这时,她十八岁。
窗户就在床边,她抻手擦了擦,把玻璃上一层水汽擦去。
一片白茫茫映入眼帘,原来是下雪了!
难怪这么冷。
如果贺明珠没记错的话,那么这会儿应该是1984年的冬至前夕。
这南方小村子,下雪天极其罕见。仅有的几场雪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。
更别提婚前的那场大雪了。
那时候,妈妈还说:真真好兆头哇,瑞雪兆丰年!多少年没落雪子了,偏你出嫁这档口下了,你往后的日子啊,一定会和和美美的!
只可惜,她得了妈妈的美好祝愿,却没有成为真实。
当她抱着刚满月77ZL的二女儿,在寒冬腊月里出现在娘家门口。
那个一出生就被偷送去婆婆娘家的可怜孩子,才一个月就被养得屁股溃破、满脸湿疹……
妈妈接过去一看,满脸哀痛的说:“放这里,我帮着养吧。”
阿婆瞥了眼襁褓里的孩子,撇了撇嘴:“真是姑娘随娘,都只会开花不会结果。”
在阿公瞪了一眼后收了阴阳怪气,却还很是不甘,“老话说‘外孙狗吃完就走’,一个外孙女,平白费那粮食干嘛?继根还小,赶紧热乎好母子关系才是正理。”
温顺惯了的妈妈破天荒的顶了嘴:“他们老郑家就女婿一个独苗苗,难不成到时候从族里抱个男娃来养?房头田头都留给人家?他可不像咱家,就算抱了继根到我跟前,那也还是妈你的亲孙子。”
阿婆被这一番话说得毫无还击之力,毕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,寻不到什么理儿去反驳。
继根是阿叔阿婶的三小子,贺明珠寻思这时候,应该还没有过继来。
她想不明白,自己怎么就真重回青春了?难道是念叨多了,上天听见了?
不管是什么原因,有这样的机会,她是再也不愿意重走上辈子的老路了!
门“吱呀”被推开,门外来人一边赶猫,一边笑:“这小畜生,倒晓得享受,躲在屋里暖乎乎还能偷腥儿。”
大花猫“喵”了一声,弓着身子从门口窜了出去。
“阿娒①,可醒了?你阿婆早想把你叫起,你阿公一句‘阿娒过些日就要做人新妇,还能松爽几日?你莫吵她。’就把你阿婆给按回去咯。”年轻又温柔的声音和脑海中的声音重叠又分离。
不变的是藏在其中的慈爱和心疼。
贺明珠看着眼前还年轻的妈妈,没有白发,还未有皱纹……眼睛顿时泛起酸涩。
“妈——”她扭过头去,看着窗外,唤了一声,抿了抿嘴,“下雪了。”
李秀兰没发现女儿的情绪,自顾在身后给她理头发,话里藏着盈盈笑意:“是啊,真真好兆头哇,瑞雪兆丰年……”
话没说完,贺明珠抢先掐断那句如印记般深刻的祝福,“妈,爸爸什么时候回来?”
被截了话头的李秀兰,先回答女儿的问题:“半个月前来了信,说是已经在广州了,约莫这些天就会到了吧。就是不知这糟天气,会不会耽误行车。”
嗯?刚刚谁还说瑞雪呢,贺明珠心里默默地笑。
被这一抢白,李秀兰一时半会竟想不起刚才还想说什么来着,到底是把那句“祝福”给腰斩了。
头发已经被妈妈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。
李秀兰絮叨:“你这头发啊,前些年还好没剪了卖,要不然盘新娘头该不好看了。你瞅瞅隔壁的细妹,她妈硬是给剪了,这会儿都还跟个后生头一样,明年出门子真不知道怎么看呢。”
明珠拿起窗台上的圆镜照了照。
镜子里,妈妈站在身后,只露出双眼睛,眉眼温情,又77ZL夹着不舍。
贺明珠收回目光,定了定神,快言快语:“妈,我不嫁!”
李秀兰没有一点诧异,只是笑,转头去收拾被褥。她啊压根没觉得女儿说的是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姑娘要出门,留恋娘家不是常事嘛?撒撒娇,甩甩性子,说自己不要嫁,要留在家里陪父母……
在她看来,自家大姑娘就是这样。不是真的不嫁,只是……害羞吧?
贺明珠见妈妈毫不以为意,就知道老母亲想岔了。
她拉住妈妈的胳膊,移过身子正面对着她,“妈!我是说不愿意嫁,是真的不愿意!不是说着玩的!”
李秀兰的眉眼这时候才紧紧地蹙在一起,愣愣地看着女儿,一脸的茫然无措。
贺明珠知道对妈妈说出这样的决定,已经是妈妈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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