净寰界。
陆鸣巳面前悬浮着一团包在龟蛇虚影里的白光,那白光变幻不定,逐渐拉伸成了人形的模样。
很快,光芒黯淡,虚影散去,一道与陆鸣巳一模一样的高大身影浮在半空中,同样俊郎的面容,同样深邃的轮廓,只是与高台之上那道坐着的身影相比,浮在空中的“陆鸣巳”的皮肤给人一种玉质的莹润感,白皙过头,不像是血肉之身。
——这是用无念玉偶炼化的分身。
主座上,陆鸣巳眸光骤然深沉了些许,略吸了一口气,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一部分神魂,入主了眼前这具分身。
切割神魂的剧痛像是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把小刀在神魂上切割着,那样的疼痛让人神思凌乱,可陆鸣巳却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下了疼痛,除了眼底略微浑浊,呼吸略有粗重,再无其他异常。
等无念玉偶身上的灵光稳定下来了,神魂也有凌迟般的疼痛平息为隐隐作痛,他才长吁了一口气,握在扶手上的双手缓缓放松。
玉偶眼皮颤了一下,缓缓睁开了眼,露出了一双深不见底的,如黑曜石一般沉静的乌黑双眸。
陆鸣巳适应了一下这具玉偶□□的感觉,动了动手脚,漆黑的眼底有火焰一闪即逝。
他打算让这具分身深入冥渊,把危岚带回来。
冥渊的环境极为特殊,大部分修为一般的修士不能跟他一起深入冥渊,也就是说,等深入冥渊之后,他只能靠自己去寻找危岚。
但是……
陆鸣巳的手里出现了一块漂亮的圆形凤血石,凤血石在夜明珠的照射下闪烁不定,隐约间,仿佛和遥远处的什么东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。
他将凤血石抛了一下,又接到手里,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,低喃道:“你应该……也不想见到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吧?岚岚。”
冥渊之下,月光照亮了潭水,波光粼粼。
辉光掩映下,雪霁像是从湖心深处走出来的仙人。
——只是这仙人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。
雪霁不知道是怎么想的,袍子都没脱就直接跳进了水潭,浸了水的袍子沉沉地坠在身上,他呆呆地站在那里,一时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,溅起的水滴从他的眼睫上滑落,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无措。
明明有着像仙人一般芝兰玉树的外貌,却总是呆呆的。
坐在岸边的危岚被他有些傻气的表情逗笑了,偷笑了一会儿,高声喊道:“那件衣服别要了,我一会儿,嗯,给你拿件新的。”
说到这里,他顿了一下,心底突然生出些心酸。
雪霁好像就这么一身衣服,也不知道穿了多久……
若他在冥渊一直过得是这样的生活,那前一世,在净寰界的那三个月,简直可以说是他一生中,唯一还能称得上“活得像个人”的时光了。
可就算是那样的日子,也需要雪霁付出沉重的代价。
那样短暂的生活,最终让他付出的……却是性命。
危岚的思绪有些凌乱,当事人的雪霁却不像他想得这么多。
从看到浮在水面的危岚的时候,雪霁就对他有些莫名的好感,而危岚醒来后主动释放的善意,更是让雪霁对这个好看的大哥哥多了几分信赖。
雪霁喜欢这位好看的大哥哥。
他从天而降,又给自己吃的,又给自己穿的,简直像是神灵赠予他的礼物。
只是雪霁表达喜欢的方式,却让危岚有些磨牙。
听到危岚的话,雪霁紫罗兰似的漂亮眸子越发晶莹,囫囵地将身上那件衣服拽了下来,而后像个爱捣乱的小孩子一样,故意将那身浸湿了的袍子往危岚的方向扔。
危岚不想被弄湿,不得不起身躲开,而看到他配合游戏似的起来后,雪霁在水潭里站直了身子,开心地笑了起来。
危岚擦了一把溅到头发上的水渍,无奈道:“雪霁!不要这样……”
他本想斥责一声,制止雪霁这样没有仪态,毫不端方的行为,可话说到一半,他却突然停住了。
危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,他已经不是那个做什么都要注意举止的仙尊夫人了……他可以,也能够按着自己的想法,去做一些恣意、不端庄,但却让他快乐的行为。
那百年的生活,到底在他身上刻下了鲜明的烙印,让他即使身体离开了那里,心却还需要一点点适应、一点点挣脱。
到底……不再是奔跑在南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了。
岸边,危岚突然抽了下鼻子,抬起手来掩住了面容。
他缓了一会,才维持着掩面的姿势,嗓音低沉地说:“……没事了,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。”
“哥哥……你在哭么?”
拨开水面的声音过后,雪霁怯怯的声音突然变得近在咫尺,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。
危岚放下手掌的时候,泛起的情绪已经全部收敛了下去,只有隐带水雾的眼角还能看出几分端倪。
“我没有,你看错了……不要磨蹭了,快去,好好把自己洗干净,你应该饿了。”
危岚躲躲闪闪地避开雪霁纯稚探究的眼神,连声催促。
余光中,他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秀美面容,上面有溢于言表的担忧,心思纯净到无遮无拦,像一团阳光突然驱散了危岚心底的些许阴霾。
危岚心情轻松了一点,推了推雪霁,开口时已听不出哽咽:“快去,赶紧把自己洗干净。”
可惜,这熊孩子给他带来的这丝温暖转瞬即逝,没能持续下去。
雪霁歪着头,转了一圈绕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探寻地看着他,而后一脸斩钉截铁地说:“哥哥,骗人,你哭了。”
危岚:“……”
他瞬间两颊飞红,想把眼前这小鬼的嘴封上。
——虽然雪霁比他高半个脑袋,可危岚依然觉得他是个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