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懂。”
安歌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完全释然的,也许在方亮动手术那天,对于无助她有了深刻的认识。这世人生她暗中帮过父母无数次,找到胡阿姨看徐蘅;教徐蘅做手工自立。安景云最大困境在于生了一个病孩子,在义务制教育还没开展的年代,残疾人福利没保障的年代,得不到安全感。年轻时候的父母,也只是普通的年轻人。
“妈妈会好的。”她安慰徐蓁。
这场来势汹汹的病不久将会确诊,是免疫系统的疾病,大量激素用下去,病情得到控制。安景云病了很久,但痊愈后她带病生存一直没再出问题。
梦里人生的差不多时段,爷爷和外公已经去世。安景云所在的单位经济不景气,家里仅靠徐正则的工资维持生活。徐正则不敢请假陪护,安景云独自面对病魔。但是这一次,治病不用愁钱,每天有丈夫陪伴,她不会再忧心忡忡到想安排好女儿们未来的生活。
“你怎么知道。”徐蓁没好气,可细想好像小妹说得也对,作为未成年,她们能做的只有好好学习。早点考上大学,早点长大,然后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担负起长姐的责任,看好妹妹们。
安歌去省城参加体检的时候,徐蓁本来想陪她去,但那天父母要去外地看病,家里得留个人做晚饭。妹妹有两个,真正需要照顾的是徐蘅,虽然冯超说他可以做晚饭,但想来想去徐蓁觉得应该她来看家。
“住进招待所就打个电话回来,我等门卫那。”徐蓁叮嘱。
“小心拿好户口本介绍信。”她又叮嘱。
“后天体检完赶紧回来。”
等汽车开出长途站,远远的还能看到徐蓁站在站口目送着他们。
第一百七十一章
大巴车在路上开了整整一天,中午放人下车吃东西上厕所二十分钟,傍晚五点多灰头土脸驶进站。
安歌领着冯超靠一张地图穿街走巷,摸到招待所天黑了。
他俩办完登记,每人领到一个热水壶两只盆。八人铺的房,铁架子的叠床,冯超的床位在底楼,安歌的在二楼。楼层尽头是厕所,门外一排水龙头,刷牙洗脸都在那。吃饭在食堂,到得晚了只剩韭菜炒百叶。
如果安歌招飞成功,很可能整个学员期过这样的生活。
冯超不知道说什么好,正如安阿姨经常说的,“她能吃得了这个苦?”不是安阿姨挑刺,毛毛样样都好,但生活上着实有点讲究,台盆马桶要刷得锃亮,葱韭蒜洋葱统统不碰。而且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,连笔都不愿意跟人共用。为了减少别人使用的可能,三姐妹数她的个人物品最少。
到时她能适应集体生活吗?
冯超洗漱完回到房里,同一间的好奇地围了上来。
金童玉女俩孩子,男孩俊秀女孩娟美,怪不得别人好奇。入住时招待所阿姨问长问短,这会轮到临时“室友们”。
闲着没事,离睡觉还早,没娱乐活动只能聊天。
“小同学,你们哪里人?家里大人呢,怎么让你妹陪你来了?”
“多大啦,你看样子不像高三应届生?”那人摇摇头,确定地说,“不像。”
等听冯超说来体检的是小女孩,他是陪同的家属,炸了。
“女飞?!还有女的当飞行员的?”
“成绩那么好,应该去清华北大,干吗招飞?科技才是生产力,为国争光的路很多。”
还有人低声道,“真的光荣也有可能,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冯超再三解释也没用,他们认定是小孩胡闹,争着出主意。有的说晚上别睡,第二天血压肯定高,保准刷下来;有的说心理测试挑不对的答,心理素质不行过不了关;还有的乐天知命,“你们急啥,这才第二关,后头还有一道,到时领导一看还是个小孩,怎么忍心收。”
又是那个低声的说道,“就是。急什么,多半通不过。这次可不比前一次,还要考应变能力,一边开飞机一边做题目你们见过吗?”
别人问怎么回事,那人解释,得在模拟飞行的机器上操控拉杆,屏幕上不定时跳出数学题,需要在几秒内解答完毕。再具体他也不知道,听村里招飞过的说的。
真够吓人。
听他们说得热闹,隔壁房里的也来听。平时学习成绩一般的几个顿时紧张,没想到身体素质之外还要考数学。讲到体检,更跟捅翻了麻雀窝般,从变态的视力表到连隐私部位都得查。
听他们说得粗俗,冯超目瞪口呆,他可不知道体检还得这样。
别人看他表情,反应过来意味深长道,“劝你妹妹退出吧,女娃娃跟男孩子不一样,总不能特殊照顾她。”
“是啊,姑娘家搞什么飞机,她有那个~吗~”顿时屋里炸开轰笑声,尤其那些来体检的学生,半大不小正在犯混的年纪,笑得格外大声,倒是大人含笑喝止。他们觉得传出去会影响领导对自家孩子的印象,毕竟德才兼备,德字在前么。隔墙有耳,万一这里住着个出差的领导,听去了怎么办。
冯超脸涨得通红。
笑声渐渐变低,刚才那个说考试内容的插嘴道,“这会笑得开心,明天全刷掉可别哭。一个女的参加招飞,能是一般老百姓?”
那几个陪孩子来的父亲变了脸色。他们经过世事,知道不是不可能,勉强维持着笑容,“小孩子不懂事开玩笑。时间不早了,休息了,睡觉。”出门在外都不想惹麻烦,回房的回房,房里的也一个个回了铺位,然而冯超还是听到了窃窃私语。
世道搞不好,有权有势的还能有钱,农村人出路不多,本来当兵是一条路,可也得跟人意思意思。好不容易招飞讲身体条件,不是谁想去就能去,没想到在有能耐的人那里,女孩也可以。
从小到大冯超不敢惹事,他知道他跟别人不一样,是个没爸爸的孩子,唯一的亲人是妈妈。妈妈走了之后,他没依没靠。要不是安阿姨收养,他绝不会有今天的生活,他努力学习,是让安阿姨高兴;“赖”在徐家不搬去跟一富二贵住,是为了帮忙做家务,他想小小地报答安阿姨。
但他们可以讲他的闲话,不能说安歌!她一直告诉他世上没有绝对公平,假如有,那一定是假的,所以她想要的她自己争取-努力强大,强到让人无法忽视。
她给他指出了一条路,她自己也在这条路上。他无法忍受别人对她的质疑。
“为什么男同学能当飞行员,女同学不能?!男同学想当飞行员被夸奖有志气,女同学想当飞行员就是异想天开,以后肯定会后悔?!为什么你们不对男同学讲这种话?女同学不能喜欢飞行吗?!”
冯超是把清亮的嗓子,此刻气愤当头声音有些微尖锐。
“我妹妹从小想当飞行员,为了这一天她练体力,每天跑步。她学习特别好,跳级过几次,拒绝了少年班。她数学竞赛得一等奖,去过冬令营。但她推掉了大学提前录取,只为了参加招飞。如果她不能当飞行员,谁能?”
大伯大叔们愣了一下,回过神来劝道,“小同学别想太多,我们是好意,心疼女娃娃,不想她太累,粗活让男同学干嘛。”
“不用你们的好意!还有你!”冯超手一指,“别以为我没听见,有本事你好好学习!觉得钱多好你可以做个体户!整天看着别人好,恨好事没掉你头上。”
他指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。这年纪正是精力旺盛到好斗,对方闻言反唇相讥道,“我凭本事住进这里参加招飞,你呢,你算什么?看家狗汪汪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