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亲王坐着马车入宫,到景运门时,在宫人搀扶下换了辇。活了四十三年,第一次在宫内坐辇,本应该是感到荣耀,庄亲王心里却是酸涩无比。尤其是看到来往的太监们,心里更是涩出了苦味。
这世间的男儿那么多,多到有些人不稀罕,送进宫做了太监。可为何就没能生在庄亲王府一个。
行至内左门,遇到了太子。身着白毛领披风的太子,风度翩翩,气宇轩昂。远远地就朝这边揖手:“王伯有恙在身,莫要下辇了。皇阿玛在乾清宫等您,快过去吧。”
庄亲王原想挣扎着起身行礼,看着太子拐进了斋宫,只好又瘫坐回辇上。再次暗叹,同样是太.宗的子孙,皇上生的儿子,咋如此优秀呢?
瞅瞅太子殿下,模样好,性情好,勤奋能干又有孝敬。而自己呢?一窝闺女。
真是人比人,气死人。
步辇进入日精门,庄亲王看见了立在抱厦里的皇上。凛冽的寒风扑在脸上,刺棘棘的疼。身着绽蓝常服的皇上,目视着这个方向,像是在迎接他。
一阵暖流在庄亲王心中荡漾。
皇恩浩荡啊!
梁九功催促抬辇的大力太监们:“快快快,加快速度,万岁爷在等着呢。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了,洒家不在,也没人知道给万岁爷加件披风。”
庄亲王索性放弃了挣扎。躺了几天,没吃饭,浑身无力,他自己下去走,远没有坐辇快。皇上穿的单薄呢,不能让皇上在冷风里等太久。
“王兄竟然病得如此严重。”康熙快步下台阶,迎上他们之后,吩咐梁九功,“这里不用你伺候了,快去太医院催催,御医怎么还没过来。”
“皇上……”庄亲王满腹辛酸,看到眼前这个他最羡慕的人,从未流过的泪在眼眶里打转,嗓子堵得话说不出来。
“王兄,不必多礼,朕扶你进去。”康熙没等庄亲王跪下去,就搀着了他。
“……皇上,这可使不得,于礼不合……”
“紫禁城里是朕的地盘。王兄进了紫禁城,就由朕说了算。”
抱厦两边立的侍卫们,看着皇上搀着庄亲王右臂,宫人搀着左臂,连拉带扯,把庄亲王带进了殿内。相互之间递了个眼神。皇上如此热情,估计庄亲王今儿有好事。
能在御前当值的都是一等侍卫。一等侍卫都是从世家子弟里挑选出来的,对庄亲王想生男孩的事,多少都有些耳闻。而且也知道,庄亲王的愿望落空了,刚出生的这个还是格格。
“王兄,朕请你过来,是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。”康熙把庄亲王安置在西暖阁的塌上,递给他一个暖手炉后,开门见山地说:“昨日御医给皇后请了平安脉之后,肯定地对朕说,这一胎是男孩。朕考虑了良久,准备过继给你。朕刚和皇后商议过了,皇后也十分赞同。”
庄亲王:“……”他听到的是什么?
康熙语重心长道:“王兄想要男孩,不就是想着,能把亲王这份荣耀传承下去吗?以后见了五王伯也能对他有个交待。亲王这份荣耀,能比得上朕的嫡子?这可是朕与佟佳氏的嫡子!就是十个亲王爵位也抵不上他。王兄有了一份殊荣,还担心日后没脸见五王伯吗?”
庄亲王:“……”他听到的到底是什么?
康熙道:“朕托咐释然方丈去云林惮寺见了谛晖方丈,谛晖方丈为皇后的孩子卜了卦,此子是太微星降世,大利于我大清国。朕把这个孩子过继给王兄,能把王兄的心病治好吗?”
又道:“周世宗为了他打下的江山能够延续,把皇位传给了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柴荣。你这只是亲王爵,传的还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侄儿,还治不好你的病吗?”
这日,庄亲王是走着出的乾清宫。出了日精门后,梁九功追上了他,低声道:“王爷,万岁爷让奴才给您带句话。万岁爷说,您和万岁爷是一家人,以后您有什么想法,直接入宫见他,莫要再让他人传话了。万岁爷还说,皇后是皇后,佟佳氏是佟佳氏。佟佳氏的想法,不会影响到皇后,更不会影响到万岁爷。”
庄亲王呆怔了一会儿,对着乾清宫的方向,叩了三个头,沉声道:“奴才错了。奴才向皇上赔罪,向皇后赔罪。”
康熙听了梁九功的回话后,笑了笑,没说话。还让你撺夺别人弹劾佟佳氏,意识到自己才是小人了吧?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吧?
你不就是担心将来的嫡子,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嘛。所以,想着早早的下手打压佟佳氏和皇后,好替太子清除威胁。
朕把这个嫡子过继给你,看你还怎么说。
哼哼,朕只说了过继,可没说养在哪里。
朕的儿子,当然是养在皇宫里,而且称呼仍是十五阿哥。只是等长大后,让他承袭庄亲王的爵位,顺便把镶红旗收过来。
别的皇子要辛辛苦苦一级一级挣爵位,朕和贵妃的儿子,什么都不用做,就是铁帽子亲王。而且还能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。
康熙越想越觉得他这个决定英明之极!
晚上睡觉时,把他的想法告诉了佟宝珠。特意说,孩子仍由她抚养。并说了,过继给庄亲王的诸多好处。说了很多,最重要的一点,他没说,佟宝珠也没提。
那就是,有了过继这个名头,某些人便不会那么忌惮了。孩子的平安,便又多了一层保障。
佟宝珠惊讶道:“有这么多好处啊?皇上怎么不早说呢?”
康熙没应她这个话,摸着她的手,轻声问:“贵妃有没有觉得不公平?”
“什么?”佟宝珠不解。
“倘若贵妃是朕的元后,那就什么都不用考虑,只用开开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。”康熙说完,叹了口气。
过了片刻,又说道:“朕本来还在想,等你生下孩子后,再跟你算以前那些账。就在今天,朕同庄亲王谈完话,突然不打算再和你算账了。”
“算什么?”佟宝珠问。
“很多。”康熙头往她那边靠了靠,看着帐顶,缓声道:“以前,朕总觉得贵妃对不起朕,辜负了朕的深情。不过,现在朕已经理解了贵妃对朕的感情,就如朕对这大清江山一样。虽然心里也没有多爱它,但要对它负责任,要想尽一切办法对它好。只要朕得到了贵妃的爱就行,为何要还去区分究竟是怎样的爱?”
佟宝珠道:“不一样啊!”
“怎么不一样?”康熙扭头看她。
佟宝珠道:“皇上是责任,臣妾是迫不得已。臣妾为了自己的安稳生活,不得不如此。如果可以随心选择,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。什么铁帽子王,镶红旗旗主,臣妾不稀罕!臣妾只是想让皇上知道,为了皇上不变心,就是亲儿子,臣妾也能舍得出去。因为皇上一旦变心,臣妾的日子就难熬了。”
康熙:“……”他在她心里,真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吗?心里真就只有利益没有真情?
康熙沉默了一会儿后,问道:“那日,贵妃是真想出城,然后一去不复返?”
佟宝珠:“皇上心里一直有答案,为何还要问我。臣妾的答案,就是皇上心里想的答案。”
康熙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