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嬷嬷也换下了宫人的行头,以晋朝寻常妇人装扮。
阿珠和竹磬儿跟着钱嬷嬷过了多道筛查,方才出了宫门。到了宫门外,阿珠望着渐行渐远的东厂,目光有些怔愣。
“阿珠,你想什么呢?快上马车呀!”竹磬儿望着出神的阿珠,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。
阿珠这才回过神来,摆手道:“没想什么,没想什么。”接着便拽着竹磬儿一同往马车的方向跑过去。
与阿珠一样,竹磬儿也是第一次来京都城内逛,现下能借采办机会出宫游玩,甭提有多高兴了。眼下钱嬷嬷瞧着马车上两个叽喳雀跃的小姑娘,也是慈眉善目地笑得宽慰。
待进了城,阿珠和竹磬儿扶着钱嬷嬷下了马车,接着三人先找了一处茶馆歇息。
兴许是快过年了,茶馆里热闹的很。见三人过来,店家小二连忙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和板凳,立刻上前伺候三人上座。钱嬷嬷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,叫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。阿珠目光则是被那台上的说得唾沫横飞的女说书先生给吸引了过去。
晋朝虽是民风开化,男女皆可读书习字,可京都城内女说书先生还是极为少见的。阿珠不禁钦佩地看向台上那位相貌秀美,字字珠玑的女先生。
“今儿这回说得是《秦香莲》闯宫一出,那陈世美可真不是个好东西!”小二上茶时,见阿珠似是听那说书听得津津有味,便顺道提了一嘴,面色还有些愤愤然。
“陈世美是谁?”阿珠咬了口点心好奇问道。
“飞黄腾达后便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呦!”小二摇头又叹气,“三位客官好好用茶,我先去忙活了。”
阿珠咬着糕点,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,已然听入了迷。
“此刻只见那陈世美唤来韩琦,命他到柳林池,将秦香莲母子杀死,以除他心腹之患!”说书的女先生说到这里涕泗横流,大呼“禽兽”,接着便是掩面长叹不能自已。
座下宾客也是唏嘘叹气,皆骂那陈世美丧尽天良道义。
阿珠听着也是气愤感慨,未曾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心如蛇蝎的男人。
那说书人喝了口茶,长缓了一口气,用宽袖拭去眼泪,还想接着说下去,茶馆却突然闯进了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。
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茶馆顿时鸦雀无声,众人如坐针毡。
见那群锦衣卫走上前来,一刻钟前还坐在前排大声叫好的客人连忙慌张起身,噤若寒蝉地给这群不请自来的“客人”让出空位来。台上的女先生见状也歇了口,垂首不语。
那为首的锦衣卫掀袍坐下,长指微屈,轻轻敲了敲桌板,狭眸上挑,冷哼了一声:“怎么不继续说了。”
“哎呀,什么风把谢大人您给吹来了,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!”被店小二慌里慌张叫来的矮胖掌柜连忙上前谄媚吆喝。
“这出戏说了几回了。”谢兰安挑眉。
掌柜的听罢面色为难,支支吾吾不敢开口,扯谎道:“就今日一回,您便过来了。”
“哦?是吗?”谢兰安哂笑,“我怎么听闻,你这茶馆已接连七日都座无虚席了呢。”
掌柜听罢吓得不敢开口。不是他不愿,实则是这出戏太受欢迎了。一旦说书先生说上这出戏,他这茶馆便是座无隙地啊,赚进的银两可是平日里的好几番。面对着如此一本万利的好事,那个做生意的舍得了。
“长公主下令坊间不许再说这出戏,为何还要再说。”谢兰安目光骤然凌厉,跟在其身后的锦衣卫立刻拔出刀来,泛着寒光的刀尖霎时指向茶馆掌柜,掌柜顿时吓得瘫倒在地,捂着胸口不敢喘气。
“敢问谢大人这出戏为何说不得。”台上的女先生突然开口,继而拱手垂首道,“陈世美抛发妻,弃亲子,此乃不义;为不扰仕途,还欲杀妻灭子,此乃不仁。如此不仁不义之人,吾今日于百姓批之唾之,又有何不可!”
台上的女先生嗓音虽柔,说出的字句竟是铿锵有力,字字珠玑,倒是让谢兰安提起几分兴趣来。
“你想与长公主作对?”谢兰安勾唇,狭长的狐狸眼半勾着。
“草民自然不敢。”女先生垂首淡声,语调不卑不亢,“如今天子以仁义治天下,自然也不愿见到普天之下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。草民今日说此戏,也不过是为了让世间女子警惕如此心狠手辣,忘恩负义的男子罢了。”
“说得好!“
阿珠听到此处不由得激动地拍手叫好,当下便引得众人转头来看。
钱嬷嬷慌得忙将阿珠压下头去窘迫笑道:“俺家孙女三岁时发了一场高烧,脑子不小心被烧坏了,如今惯会说胡话,大人您可千万别介意,千万别介意啊!”
谢兰安瞥了过去,只一瞬窥见少女澄黑的眼,继而便是那老妇人开口求饶。
他自然不会和个傻子计较,继而转过头去掀眸看向台上女子冷笑道:“你倒是个有胆识的,敢拿天子来压我。”
“不过我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,长公主既然有令,从今日起,京都城内不许再说《秦香莲》这出戏,违逆者,格杀勿论。”谢兰安冷声,面上已然不复方才的懒散,狭眸冷睨了台上女子一眼,“若是下次再让我遇见,你可就没这个好运气了。”
说罢谢兰安便领着那群锦衣卫鱼贯而出地出了茶馆,众人这才敢大喘气来。
茶馆顷刻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。
钱嬷嬷长吁了一口气,这才对阿珠和竹磬儿开口,“方才那位是长公主的嫡子谢兰安,如今的锦衣卫百户。”
“丫头,你刚刚可吓死我了!”钱嬷嬷掐了一把阿珠的脸颊上的软肉,压低声训斥道,“那谢兰安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,若是被他记住了,你往后在宫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!”
“嬷嬷,我错了……”阿珠摇了摇钱嬷嬷的胳膊,委屈求饶,乌润的杏眼儿无辜的很。
钱嬷嬷看了还是心软,便软了声气继续道,“不是我多事,你们可知长公主为何要禁这出戏?”
两人摇头。
钱嬷嬷见状叹了一口气,“这便说来话长了。”
北晋长公主,年十六时下嫁当时刚及弱冠之龄的谢世候嫡长子,谢靖之。其人本以忠厚仁义著称,尚主初,夫妻二人确是琴瑟和鸣,相敬如宾。谁知待长公主产下世子后,谢靖之竟是宠妾无度,常以冷言刻语薄待长公主。长公主难忍,上书先皇欲与谢合离,先皇固宠爱长公主,得知此事勃然大怒,本欲贬斥谢世侯府,可因谢世候开国有功,不宜重罚,由此特赐长公主休夫之权。
休夫之后,长公主便带世子长居公主府。世子五岁时,长公主被朝中仪表翩翩的新晋状元薛临风所吸引,因而求先皇赐婚。坊间传闻,薛临风为攀得金枝,竟对自己的妻女赶尽杀绝。
“怪不得长公主不让说呢,这薛临风的做派不就和那陈世美一模一样嘛!”阿珠冷哼,心中忿忿不平。
“为了攀上公主,竟然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下得了杀手,未免也太不是人了些!”竹磬儿也惊呼。
一旁的少女听此神色黯了黯。
“好了,你们俩听听也就罢了,到了宫里就切莫再提。若是让那有心人听了去,又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。”钱嬷嬷劝道,接着便叫小二来结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