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翠娥一直病恹恹的,城楼那一夜似是耗尽了她前些时日恢复的一点气血,回来之后,她便不分白日黑夜地沉睡,连话都少与李柔风说。
他们住在范宝月在乌衣巷的大宅中,老宅现下已经没法住了,被惧怕阴间人和抱鸡娘娘的百姓们扔满了垃圾、菜叶、死老鼠、女人的经血带,还泼了许多猪血。小丁宝不想住乌衣巷的大宅,便把鸡、马、驴都赶到浮屠祠去,仍和阿春一块儿造佛像。他如今已经知晓李柔风和阿春都是阴间人,但他已经不害怕了。他时常给张翠娥和李柔风送新鲜鸡蛋过来,告诉他们毛驴的肚子又大了。李柔风问多久才能下小骡子,小丁宝嘲笑他:“三郎哥哥,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呀?个头越大,怀孕的时间越长,毛驴儿得一年呢。”他指指床上半睁着眼睛瞅着他的张翠娥说,“嗯,娘娘她,她小一点,只要十个月,三郎哥哥你知道不?”
李柔风假装没听见。之前他们只说要在一起,可在一起后面的事,却没一样想过。让他们住到范宝月的宅子来,萧焉并没有给他们多余的选择。萧焉也暂时住在这里,王宫被荒嬉无度的萧子安整得一塌糊涂,萧焉看到那些浮华淫靡的装饰便觉得心烦,命人全部拆了去,王宫中重新清扫。
萧焉住在范宅也有他自己的考虑,眼下正是凝聚人心的紧要时刻,远离那宫墙森森的君主之地,他方便和所有人拉近距离。
李柔风不知道萧焉心中现在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,萧焉借口政务繁忙不愿意见他,也没有分开他和张翠娥,仍让他们住在一起,但给他送来的日常用度,俱是他旧日所好,就连衣裳的料子、颜色、花纹,种种细处,无一不是他过去所偏爱的。这些事情除了萧焉没人清楚,显然“政务繁忙”不过一个借口罢了,萧焉依然事无巨细地告知下人,他李柔风最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,一点一滴,全交代清楚。
李柔风打开那些大衣箱,轻轻一叹,摸着那些衣衫,从中挑了最是朴实无华的穿上。只是他这个人,天生便是像珍珠一样蕴出来的,稍稍加些颜色,即便着最素的衣衫,整个人的翩然贵气也呼之欲出。
他穿上便又要脱,忽地听见张翠娥冷冷道:“你脱了作甚?你这皮囊,没皮没肉的我都见过,还在意这一件衣裳吗?”
他忽地警醒,道:“是我多想了。”便不再纠结于萧焉给他送来的这些衣物。
但萧焉对他的态度,从张翠娥身上可窥见一斑。婢子拿了好些布料来给张翠娥挑选,张翠娥左看右看,眉头紧皱,最后,拿了自己的旧衣裳给婢子看:“要这种。”
婢子十分为难:“娘娘,郎主说了,一定要给娘娘新做些好看的衣裙。”
张翠娥哑着声音道:“我这衣裙不好看?”
婢子苦着脸说:“娘娘,也……也不是不好看……”
张翠娥道:“你直说吧,我难道还能把你怎么样?”
婢子横下一条心,道:“娘娘,郎主说,娘娘穿的衣裳太俗气,太花。娘娘既是要嫁李三公子,就得衬得上李三公子的身份。”
张翠娥问:“李三公子什么身份?”
婢子一板一眼地背诵范宝月的话:“郎主说,李三公子才华横溢,心怀天下,有辅佐之能,乃社稷臣也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”张翠娥冷声打断她,“穿条花裙子就衬不上那个死人了?那你给我做件寿衣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