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中两具女尸横陈在地,仆役们围在一边,呜呜地哭。
喻凫春也掉眼泪,“咱家这是造了什么孽?怎么就招惹上无头鬼了?”
所谓无头鬼,便是丢失了首级的鬼怪。这种鬼怪一般是被斩首的囚犯,没有留下全尸,心生怨怼,成了恶鬼,从坟墓里爬出来,固执地寻找自己的脑袋凑出个全须全尾的尸体。他会把见着的脑袋一个一个摘下来,放在自己脖子上比对,直到找到正确的为止。昨夜见他歪着脖子,大约是安脑袋的时候没安好。
“他到底是谁家的修士……”喻凫春望着阵里无头的鬼怪发呆,鬼怪衣衫褴褛,没法儿通过衣着辨认身份。喻凫春看了半晌,如梦初醒般一拍脑袋,“来人,传飞帖给各家各族,询问他们可有失踪的修士。”说着又擦擦脑袋上的汗,“接下来就等裴真先生前来,为我等封印鬼怪了。”
事情暂且告一段落,谢寻微素来体弱,实在熬不住,想要回去歇息。喻凫春关怀备至,要门生护送她回静园。喻听秋居然自告奋勇,不由分说拉着谢寻微的腕子走了。出了庭埕,谢寻微笑道:“表姐可是有话同我说?”
喻听秋咳了咳,脸上似有羞赧之意。她拉着谢寻微走到偏僻处,低声道:“我问你,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秦的狗贼?”
许是没料到喻听秋会问这样的问题,谢寻微略怔了怔,馨然一笑,“不喜欢。”
“不喜欢?”喻听秋讶然道,“怎么可能?那你为什么要勾……咳,招惹他?”
“因为秦大哥身边只能有我。”谢寻微说。
“这还不是喜欢?”喻听秋弄不明白这个女人了。
谢寻微歪头看了她好半晌,复笑道:“不知道呢,那就算是吧。”
“算了,我问你个问题……”她目光闪了闪,顿了好半晌,才自暴自弃道,“你和那姓秦的狗……咳,秦秋明才认识多久,他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。你说,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像你这样柔弱的女人?”
“哦?我以为并非如此。”
“那是为何?”
“我认为,”谢寻微笑容温婉,“男人都喜欢像我这样漂亮的女人。”
“你!”喻听秋差点没有气吐血,她跺了跺脚,骂道,“谢寻微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昆山女鬼那次你就是故意被抓走,好让秦秋明心疼你!那帮瞎了眼的臭男人被你迷得团团转,我可门儿清!告诉你,你既然有了秦秋明,就不要随便勾搭别的男人。等裴真哥哥来了,你最好收起你的伎俩,乖乖待在你的园子里,半步也不要出门!”
说完,不等谢寻微回话,喻听秋掉头就走了。
第12章夜怨(四)
厨房一片狼藉,无头鬼被缚在院中,下人们不敢回屋安寝,去旁的院子借宿。喻凫春和门生商量着尽快找裴真过来,封印这个鬼怪。百里决明走进这恶鬼藏身的下房,四处乱看。屋里简陋,两张挂了蚊帐的架子床,各据一边墙,中间摆了两张月牙桌,拼成一个圆,鼓凳翻倒在地,地上还留着一大滩血。
左边那张架子床就是恶鬼睡过的,他藏在被窝里待了一天,躲过了白日仆役的巡查。
百里决明搬了一张鼓凳坐下,掉过脸,便看见床边一个深坑,是那鬼怪刨出来的。他弯下身,摸了摸刨出来的泥巴,想起无头鬼进静园的时候,一直嘟囔着床在哪床在哪。无头鬼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脑袋找回来,他是横死之鬼,想来必定死不瞑目,睁着大眼看自己被那凶徒斩首。他执着地找床,或许他的脑袋就被凶徒埋在了哪张床的底下。
脑子里的迷雾渐渐散开,眼前豁然开朗,一片敞亮。百里决明对着外头的喻凫春招了招手,“小胖子,过来。”喻凫春疑惑地走到他边上,百里决明问他,“你昨晚睡在你娘床边上?”
喻凫春点点头。
“那就对了,难怪你听见磨牙,你没听错,的确有磨牙声,只不过不是你屋里的人弄出来的。”百里决明抱着双臂,眉毛一挑,“我有办法治你老娘的阴邪入体,也有办法超度这个鬼怪了。不过没有十成十的把握,只能将就试试。”
喻凫春眼睛一亮,“秦少侠请说!”
“你去你娘的屋,掘开你娘的床底。”
“啊?”喻凫春愕然。
“挖不挖随你咯,”百里决明十指交叉放在膝前,大爷似的跷起二郎腿,“反正是你老娘阴邪入体,又不是我娘。我话儿就说到这儿,剩下的随便你们。”
“挖就挖!”喻听秋抱着剑走进门,睨了百里决明一眼,哼道,“你这破落户虽然偶尔发疯,但做事确实有谱。哥,照他说的做。纵然裴真哥哥不日便到,母亲阴邪入体太久,难免拖垮身子,既然有法子,咱们就要试一试。”
喻凫春着人把喻夫人挪到偏房,搬开拔步床,开始掘地。起开青石地砖,露出黄褐色的泥土,接着下挖,直挖到地基了,还是什么也没挖出来。这时候已经是寅正的时辰了,大家折腾了大半宿,都累得要命,渐渐有人抱怨起来。有人嘀咕:“大公子真是的,好好一个世家嫡子,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破落户支使得团团转。”
百里决明看了看天色,扬手道:“都给爷闭嘴。”
他这态度实在欠揍,有人气不过,撂挑子想说不干了,忽地好像听见什么响声,喻凫春瞪大眼,打手势要所有人安静。大家都噤声,烛火在烛台上摇曳,滴出一叠又一叠的梅花蜡。
在那死了一般的寂静里,大家听见地底传来阴森森的磨牙声。
“咯咯咯。”
“咯咯咯。”
大家的脸都白了,一个个纸人似的愣怔怔面面相觑。
“不要怕,继续挖。”
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,众人齐齐回头,见一个佝偻的女人被丫鬟婆子和喻听秋扶携着,站在门口。她逆着月光,面上和身上都是一团漆黑,堪堪看得清她拄着拐的手,瘦骨嶙峋,蜷曲着,像鸡的脚爪。
喻凫春喊了声:“娘!”
喻夫人却不应他,只盯着百里决明看。她被阴邪催折得狠了,脸色憔悴,肌容枯槁,只那双眼,隐约露出一线精光。
她开口了,粗哑的嗓音像从沙子里磨出来的,“你就是那肖想寻微的狂徒?听闻你挟恩求报,威胁我儿退婚。”
喻凫春想说话,被喻夫人一瞪,吞吞吐吐地闭了嘴。
“你就是喻夫人?”百里决明坐在椅子上,还是那副欠揍的大爷模样,“听说你乘人之危,强逼寻微嫁人。”
“哼,”喻夫人在宝座上落座,“果然牙尖嘴利。”
“嘁,”百里决明嗤笑,“果然面目可憎。”
屋里一片寂静,谁也想不到这个破落户的小子敢这么同喻家主母说话。或许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,没有族望就不怕打压,他独来独往,更从来不期盼和高门结交,在仙门百家里,他是一根碍眼的刺。虽是蝼蚁一只,可喻夫人德高望重,总不能当堂把他碾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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