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太初将木桶抖了抖,刷地丢下了井,水花四溅,他的影子也不见了。木桶扭了扭,沉了下去,只露出了井绳。他双手交替三四下拎起了一桶水,放在了穆辛夷跟前。
穆辛夷伸手洗了洗,将水就这么倒了,把空桶递给陈太初:“再来一桶。”
种麟轻轻咳嗽了一声,给穆辛夷递了眼神,却是白给的。
陈太初接过空桶,又打了一桶水上来。
穆辛夷洗了洗脸,将水倒了,又看向陈太初。
陈太初垂目看了她片刻,接过水桶。两人就这么连续打了十几桶水,泼了十几桶水。每打上一桶水,看着木桶沉没又出水,陈太初的心里似乎沉没下去又破水而出,每看着穆辛夷干净利落地倒光桶中的水,他心里也有什么被穆辛夷泼了出去。
穆辛夷看看地上湿透了,抬起袖子擦了擦嘴,走到过厅那里把鞋袜脱了。种麟眨了眨一双虎眼,没好意思再看那白得耀眼的小脚,站起来又往后院走:“我去方便方便。”这西夏女子摸不透猜不着,他还是躲远点,免得再恶心到自己。
身后传来踩水的声音。
陈太初看着穆辛夷高高卷起的裤腿,她一双脚上已经都是泥泞。
“陈太初,来踩水。”穆辛夷抬了抬下巴:“别怕,等会儿洗洗就好了。外婆不会骂我们的。过两天外婆回来你好好地帮着收拾家里,还有院子里的树记得重新种。还要银杏树,还要八棵树。你后来有两个弟弟吧?他们叫什么名字?三初四初?你为什么叫太初不是二初?陈二初有点难听是不是?”
她脆生生的声音,和踩水声交杂在一起,似乎随随便便的在闲聊家常。
陈太初轻轻跺了跺脚,井边这一圈石板地上的水渍,踩上去的声音和她踩在泥地里又不同。
种麟回到井边,见陈太初正神色平静地提起一桶水浇在穆辛夷脚上。他瞪圆了眼,陈二郎你有没有一点出息,让你打水就打水,还给她洗脚?
穆辛夷大咧咧地将脚在自己腿上蹭了蹭,穿回鞋袜:“走,去文庙——”
***
儒林街的街西头就是文庙。“道贯古今”、“德配天地”的两座牌坊默然屹立。陈太初、种麟和穆辛夷经过名宦祠,到了文庙前张榜的砖砌雕花大影壁前,看了看上头张贴的安民告示。看了一看,种麟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,呵呵冷笑了几声。天下还有这种事?强盗杀来你家,让你乖乖给他们抢劫掳掠,说这都是为了你们好,还要美名曰安民,还有脸贴在这德配天地的牌坊下头?安你娘的屁咧!种麟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。
来往的西夏军士警惕地看着他们三人,上来问话。
穆辛夷粗着嗓子搭讪了几句,说自己三人是从静塞军司来给卫慕司主送信的。
“这里关押着赵军俘虏,你们跑来这里做什么?送信该去纪城州衙,司主这时候正在州衙理事呢。”一个伍长皱起眉头。
穆辛夷摸了摸唇上一撇小胡子:“信送好了,衙里的秦州厨娘说这附近有家鸡丝馄饨天下第一,好吃得要命,练箭场还有演武可看,就带两个哥哥来了。可惜找了半天没找到。”
那伍长笑了起来:“你倒是个馋嘴的。从这里再往西走,前头第二条靠近羽子坑的小巷子朝南走,有家挂着个刘十五的牌子,就是了。他家先头一直不肯开门,后来被令介将军砸了门打了一顿,才不敢不开了。”
“多谢大哥,你说的令介?”穆辛夷讶然:“是右厢超顺军司的?”
伍长嘿嘿笑了起来:“可不是那屁股撅上天的令介家,藐视军令,辱骂我们司主——”他抬手在脖子上比划着:“喏,就在对面练箭场那高台上,被司主一刀,就一刀。头就这么拎在司主手里了。哈。活该。呸,剩下的还敢跑回兴庆府告状,全当逃卒在缉拿呢。”
穆辛夷瞪大眼:“就在对面?哪里哪里?我们能不能去看看?右厢超顺军司的向来看不起我们静塞军司,我看了回去好告诉弟兄们,解解气。”
那伍长挥挥手,叫来一个军士:“你带静塞军司的弟兄们去开开眼。那血从腔子里喷出来老高,还在台子上头呢。司主不让洗,说要给那些不长眼的多看看。”
gu903();穆辛夷抱拳谢过那伍长,带着陈太初种麟跟着军士到了练箭场里,已经没人演武了,有几百军士倒在旁边树下歇息。空荡荡的场上,黄土歇止,高台上的旌旗低低垂落着,旁边的大鼓和金锣很是显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