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拾阶而上,直至九室阁楼之顶,绚丽中又多出一顶掐丝琉璃花卉纹鸟笼,只不过要比寻常的鸟笼大出许多,里面铺下一层厚重的波斯华美绒毯,笼隙系几根长长的红绳,还勾了数个金铃铛,牵动便铃铃作响。
陆浔打开锁进了笼子里,里面悬挂一张美人图,他指腹缓缓抚摸着那美人的侧脸,慢悠悠道“小嫂嫂,我无比期待你心甘情愿走进这金屋的模样。”末了,想到她褪去端庄得体的外衣,面对他时眼尾发红,几近啜泣的可怜小脸,不禁低低笑了一声。
…
听闻陆家长房大夫人姿容艳丽,举世无双,宫中画师后午入府,欲作一幅画流芳百世。沈沅一听心觉不对,若是作画早不来晚不来,何必挑这个时候,而且她听闻近日宫里新帝要选妃子了,焉知不是有心人算计。
沈沅不愿,称病出不得屋,不画。
陆晋依从她也就没答应这件事。
画师走后,沈沅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,谁料没过几日,陆晋突然进屋,面色挣扎痛苦,几个健步过去抱住沈沅的腰,“阿沅…”
沈沅被他弄得一头雾水,想到陆晋彻夜未归,心头咯噔下,试探地抬手去回抱他,“夫君,是出了何事?”
陆晋道“昨夜,我联合朝中多人欲在九重阁暗杀陆浔,不想那些人都叫他杀得一干二净,只留下我,他说留我一命必要一物来换。”
不知怎的,沈沅想到多日前受拒的画师,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,她睫羽颤了两下,抱有希望地问他,“他要什么?”
“你的画像。”陆晋道,“阿沅,他说只要画师给你画一幅人像,他便放了我。阿沅,陆浔他不杀我了,代价还如此之轻。我见他所言非虚,必是说到做到。”他痛苦不见,神情愈加激动,“阿沅,你就应了他,给你作幅人像,这般轻的代价就能换你夫君一条命啊!”
不久前,他还躺在自己怀里,信誓旦旦地要杀陆浔,这才过了几日,他就好像变了个人,为求陆浔放过他,竟拿她来换。
沈沅两手垂下,强行推开紧拥自己的陆晋,对上他的眼,字字珠玑,“夫君,你可知宫里新帝正在纳妃,你可知陆浔此举是想把我的人像拿到新帝面前供人玩弄,你可知我这一应,或许就入了宫门,再也不得回来。”
“我是你的妻,你说应他便应,把我当做什么!”
陆晋听她横声,面色不悦了,“陆浔当时杀疯了眼,你夫君我一夜未归,险些丧命,为求自保才才一时答应他,哪里想的了那么多。而且你也说了是或许,即便陆浔有此心,届时我让画师把你画得丑些,皇上见了必是厌恶,哪里会生的出那么多事。”
“一幅画像而已,就能换我的命,哪里是得不偿失?”
沈沅惊诧地后退两步,胸脯气得上下起伏,难以相信这是往日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个男子能说出的话,面前这个男人仿佛被调了个个,而待她百依百顺的夫君早就不见了。
陆浔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,温下声想过去抱她,“阿沅,暂且忍一忍好不好,就当是为了我,等我想到法子,必要杀了那个贱种!”
两日后,宫中画师作画。
又过五日,新帝偶然见之夫人画像,明眸皓齿,臻首娥眉,冰肌玉骨,仿若九天神女。大喜,特下旨,迎此女即日入宫。
第25章萧瑟
逼近萧瑟凉秋,天光缓缓浮动,腾出曜日云霞,长安街人语嘈杂,马车纵横交错,粼粼而驰。
与坊市繁华不同,此时陆府朱门紧闭,一片素然沉凝之色。
沈沅独坐于案前,脊背挺得笔直,雪衣披肩,乌发如缎子般落于背后,一双皓月眸子莹莹如水,暗色深沉,失望,厌倦,疲惫交杂其中。
新帝已下圣旨,寅时之前,她必要入宫。门外小太监正候着,待她梳妆毕就迎她过去。宫中四马立乘等在朱门外,陆晋半刻钟进来,沉默下,又催促她快些,莫要误了时辰。
误了时辰?
可笑!
自古与人共妻有违人伦,视为不耻,更何况她还是臣子之妻,沈家如今再过败落,她也是长安贵女,现今竟被人欺辱到这般地步。
而她的夫君陆晋,听闻新帝昭她入宫时,竟沉默以待,还安抚她,过几日新帝失了兴致自会把她送回来。
这岂是大丈夫所言!
沈沅闭眼,镜中端庄温柔的女郎眼角缓缓生出一抹嫣红,空流一行泪出来。
陆浔,现在你满意了吗?
这日,沈沅画上最为精致的妆容,梳飞云发髻,鬓插八宝翡翠步摇,流月弯眉,明眸善睐,卷翘长睫遮住眼中神色,眉心点海棠鎏金钿,姿容艳丽,举世无双。
披帛随风而过,陆晋眼睁睁看着心中珍爱之人步步踏入皇宫深渊,即将落到他人身下,她的娇媚低吟再也不只是他一人独有。陆晋双拳攥紧,心口堵住一口气,自胸膛迸发而出,刚踏出一步欲拉住沈沅,那小太监忽然站出来,微微一笑,作揖福礼,用尖锐的嗓音道“皇上吩咐,夫人由咱家相迎就够了,还请陆大人留步。”
说话的空隙,沈沅就已走出了院子,陆晋再抬眼时,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。
侍从在马车侧旁放上木凳,沈沅提裙踏上去,弯腰还没进车厢里,小太监从里面迟迟出来,含笑,“夫人,咱家来时王爷交代,夫人初次面圣,难面会落些宫中礼仪,若是夫人想先学学,由咱家带您过去。您若是不想学也成,咱家会把您直接迎进宫。”
沈沅垂眼片刻,柔声回应,“有劳公公了。”
…
马车停于九重阁楼前,沈沅掀帘从车厢里落地,仰目而视,久久伫立。
当年朝贡,蛮人献一胡女,胡女媚色如钩,身段风韵,一舞倾城,先帝见之当夜便宠幸了那胡女,为她还大费民力,举国寻能工巧匠,花数年建此阁楼。而今人去楼空,朝中风云,谁曾料想。
沈沅竟不知,陆浔会在此设府。
岑福在前引路,七转八转,终于进了阁楼里。沈沅不再注视周围,捏了捏帕子,在前的岑福忽然开口,“里面咱家不方便进去,王爷交代,您拾阶至九楼即可。”
沈沅颔首谢过,独自上了去。
九重阁楼里没什么人,一路过来除了岑福,沈沅再没看到一个仆从。楼梯并不宽阔,狭窄只能容许两人同行,屋外还是天光大亮,里面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身侧明明暗暗的火烛,随着她走过带去的风徐徐舞动,甚至阴森可怖。
沈沅起初有些怕,步子开始变快,终于到了阁楼顶,至门前,她反而停了下来。
两侧空出一室,并无人看守。
沈沅解开披在肩头的素色长衣,转身走进了侧室。
稍过一会儿,才从侧室里出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