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就在他深思之时,一道又一道粗犷的交谈声钻进他的耳朵里。
他终于忍不了了,随手拿起筷筒中的两支筷子向后扔去,如画般精致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嫌恶,“聒噪。”
“噗。”筷子直插喉咙,将说话声音最大的一位壮汉,钉在了茶寮的柱子上。
壮汉扑棱着,双手下意识地去抓那双筷子,却在抓住之前就失去了全部的生机。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溅而出,恰好滴落在他身前的茶碗里,如一滴朱砂,明艳动人。
喧闹被杀死,死寂丛生。
“啊啊啊啊!”下一瞬,尖叫犹如山崩地裂。茶寮里的香客们、伙计,纷纷作鸟兽散,跑得狼狈不堪。
有人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,只见微风吹起了那人的幂篱,露出一张过分年轻却仿佛透着死气的白皙的脸。
如果孟七七在这里,他一定认得出——这是自神京消失的鬼罗罗。
鬼罗罗摩挲着玉牌,看着上面的纹路,又再度想起了孟七七。他原想在这里等着他的,没想到他跟那个金满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不知道去哪儿了。
这时,一个黑衣人上前,低头恭敬地说道:“主上,公主殿下发来信函,请您即刻启程回神京。”
“什么时候我的行踪也要归她来管了?”鬼罗罗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“禀主上,公主殿下说,鱼上钩了。”下属深深地低着头,不敢多说一字。
闻言,鬼罗罗终于有了丝笑模样。他的手指转着玉牌,眸中掠过一丝精芒,起身道:“回神京。”
与此同时,神京,百花楼。
颐和公主看着面前半大的少年,手指摩挲着茶杯,沉吟片刻后,说道:“小先生之才学,当世仅见。只是距离下一次科举还有两年半,现在说这些,恐怕为时尚早。”
“其实不需要两年半那么久。”季月棠道。
“哦?”
“只要陛下能开一次恩科,学生就不需要等两年半那么久了。”
颐和公主便笑笑,道:“可是如今四海不平,妖兽为患,父皇恐怕是不会开什么恩科了。”“非也。”季月棠却缓缓地摇摇头,再度替颐和公主将茶杯蓄满,慢条斯理地道:“若新帝登基,普天同庆,也是可以开恩科的。”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颐和公主眯起眼,杀意顿显。
“公主殿下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?”季月棠直视着她的眼睛,反问。
第160章虎与龟
百花楼里的百花已经没有了,新的百花绽放于后三街的吉祥客栈,这是所有神京人都知道的事情。若哪位有心的情郎能去吉祥客栈求得一朵花,定能博佳人一笑。
百花楼的生意为此差了许多,但它毕竟是城中最高的楼,它永远会在这座伟大的城池中屹立不倒。
“若公主殿下改变了心意,那么这座神京最高的楼,就将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。”季月棠望着颐和公主离开的背影,如是说道。
可颐和公主看起来没有丝毫回转的意思,她冷酷的拒绝了季月棠胆大包天的提议,并出言训斥了他。
百花楼的二楼,很快就空荡荡的只剩下季月棠和他的老仆唐察两个人。人已走,茶已凉,季月棠倚在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洒金街,过了许久,回头问:“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接下去要怎么办?”
唐察冷静地煮着茶,点头道:“主人心中清楚,老奴不必多问。”
“你就是话太少了,颇多无趣。”季月棠说着,干脆拿出一卷书来读着,聊解乏困。
屋里便安静了下来,只有茶水逐渐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响。唐察拨了拨炉火,隔着炉上升起的水雾看着主人,问:“公主殿下会答应您的提议吗?”
季月棠翻着书册,目光不离书本,答道: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作乱的欲望,只是有大有小罢了。颐和是尧光的后人,野心都流淌在血液里,这是与生俱来的。她是所有我见过的皇室子弟里,最像尧光的一个,野心磅礴、杀伐果断、善于隐忍,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一个女子,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就更不容易了。”
唐察竟不知道主人对那位公主殿下的评价这么高,顿了顿,他奉上一杯热茶,道:“若真是如此,那有朝一日她荣登帝位,定不会甘愿受主人摆布。”
“你想说我何必自己扶持一个敌人是吗?”季月棠笑笑,把热茶捧在掌心,说:“快刀才能斩乱麻,这个快有两层意思。一个是刀法够快,一个是刀刃够锋利。大夏皇室居于神京上千年,他们安逸得太久了,心中的刀都快钝了。即便当今皇帝如何冷酷无情如何天威难测,他终归只是被尧光的功绩困在这座城里的守城者,即便与周自横称兄道弟,耳濡目染,也挣不脱自身的狭小。他没有那个魄力斩断尧光留下的一切,只会缩进神京这个乌龟壳里,继续做他的太平美梦。”
唐察认真思考了片刻,道:“猛虎与乌龟?”
季月棠赞赏地点点头,“这个比喻不错。人生太无趣,宁与猛虎搏斗,不与乌龟较劲。”
闻言,唐察也终于有了一丝好奇,问:“那鬼罗罗又是什么?”
季月棠歪着脑袋想了想,说:“一条幼嫩的毒蛇。”
“周自横呢?”
“一个醉酒的诗人,理想的诗人,诗人是不会杀人的。”
“十七呢?”
“一头利爪的狼。”
“孟七七呢?”
“他啊……他是这世上最像尧光也最不像尧光的一个人,就像一只随处可见的黄毛狗。不知道是从哪个山野里蹦出来的,兴许跟那话本里的孙猴子一样,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。不管你是天子还是农夫,惹毛了它,它都咬你,不咬下一口肉来不罢休。可是这种狗偏偏又特别讨人喜欢,家家户户都喜欢在家门口养上一条,可惜千万人中,它向来只挑一个主人。”
唐察听得出他话语里的惋惜,上次孟七七离开神京时,他也是这样惋惜。
“那陈伯衍呢?”他又问。
这一次季月棠却迟迟没有回答,他似乎在思考,却总也得不出一个精辟的答案。这让唐察有些诧异,而后他自己也仔细思索了一下,发现他对于陈伯衍这个人,也知之甚少。
在神京时,他总是沉默地站在孟七七身侧,不显山不露水。难得几次出手,也是君子作风,可那是假象,不是么?
唯有最后驱动大阵时,唐察曾在夜雨中感受到一丝杀意,可那毕竟太不可捉摸了。